辛亥:搖晃的中國

第四幕 末世貴胄:王帽子底下的人(1/5)

    溫順,平和,禮數還大的八旗子弟,親手惹下大禍,卻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覆滅,連掙紮的心思都沒有。

    良弼:凡鳥偏從末世來

    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滿人最後一個軍事人才,出在末世,無論如何掙紮,命運注定是悲劇。待到這根獨木也斷了,那個良弼又愛又恨的朝廷,就隻能壽終正寢了。

    清末滿人沒有人才,尤其沒有軍事人才,隻是一個大概的說法,要說一個沒有,倒也不是。從晚清到民國,日本士官學校是中國軍事人才的一個重要源頭,好些此前此後聲名赫赫的將領,都是士官生出身,論起來,可以排長長的一隊。最早的三期(相對於中國學生而言)士官生,一百六十人中,隻有三個滿人。倒不是朝廷不送,而是滿人吃不了這個苦,不肯去學。這三人中,舒清阿坐了一輩子機關,默默無聞,鐵忠有點動靜,輔佐湖廣總督瑞澂,是瑞澂手下的第一號幹將,但在武昌起義過程中,主張強硬激起事端在先,沒有勸止瑞澂倉皇出逃在後,實在隻能算是一個庸才。惟有一個良弼,的確是塊料,即使革命黨提及,也得樹大拇指。不僅可以跟士官三傑之首吳祿貞比肩,連梟雄袁世凱都懼他三分。

    良弼是清朝的宗室,努爾哈赤幼弟巴雅拉之子鞏阿岱之後,大學士伊裏布之孫。這個伊裏布就是參與鴉片戰爭和談的那位,不惟後來的教科書罵投降,當時在清朝,也屬於有汙點之輩,後代沒有什麽好日子過。良弼的父親早亡,跟母親一起生活,在成都長大。他出生的時候,宗室的黃帶子已經被革掉,降格為覺羅,紅帶子,直到他後來發跡,象征宗室特權的黃帶子才又重新給他係上。在外省,一個貧寒的普通旗人,沒有父親的孤兒,能有什麽遭遇,可想而知。跟別的八旗子弟不同,他吃過苦,也能吃苦,加上天分不錯,所以到哪兒都顯得很優秀。身世的沉浮,容易激發人向上的鬥誌,所以,他在日本士官學校學習期間,相當刻苦,在同學中,小有名氣。1903年回國後,正趕上朝廷新政,用人之際,這樣的滿人軍事人才,馬上被選入練兵處,一個軍事改革的中樞機構。開初幾年,對於朝廷編練新軍,製定軍事製度,他出了力,起了很大的作用。1906年南北新軍第一次大演習,他擔任北軍審判長,很出風頭。期間,雖然短時間的當過標統帶過兵,但更多的時間是在陸軍部、軍諮府這種中央機構任職。中國新式的軍事教育體係,基本上是在他手上建立起來的。但是,在晚清這樣一個滿人整體沒落的環境裏,像他這樣的人才,注定恃才傲物,也注定曲高和寡,遭人嫉恨。即使在1908年滿人親貴用事之後,身為宗室的他,卻沒有按親貴的邏輯一步登天,得到大用。官階還是陸軍部的司長,隻是加了一個禁衛軍協統,軍諮府的軍諮使頭銜。他雖然是自己人,但卻僅僅是疏族,在打江山的譜係中沒多少份額,以貴排序,輪不到他。關鍵的是,他的聰明和處事明白,時常顯出權貴的蠢來。僅僅是因為主掌禁衛軍和軍諮府的載灃的弟弟載濤是個玩家,不管事,禁衛軍和軍諮府才讓他實際上當了家。他的建議,能否上達天聽,其實很難說。即便有好主意,也架不住眾多的餿主意摻和。直到武昌起義後,袁世凱出山,架空滿人,為了讓他讓權,良弼才得了一個副都統的頭銜。《清史稿》說他“剛果有骨氣,頗自負,雖參軍務,無可與謀,常以不行其誌為恨,日有憂色。”確為知人之論。

    辛亥軍興,他很是忙了一通。親貴不派他下去統軍征剿叛賊,寧肯讓那個飯桶蔭昌出征,在他們的小心眼算計裏,也許是這樣的:唯一知兵的自己人得留在身邊護駕,才睡得著覺。如果當初把良弼派下去,雖然不一定能掃平武漢,至少比蔭昌強上百倍。當然,大廈將傾,獨木難支。身在軍諮府(相當於日本的總參謀部)的他,遠沒有日本參謀本部的參謀們那樣的神通,調誰誰不動,一向信任的士官同學,張紹曾、吳祿貞、藍天蔚等人,還出現“異動”跡象。良弼反對重召袁世凱出山,但人微言輕,不起作用。力主迅速立憲以圖挽救,也已經晚了。廢除攝政王和立憲,反而隻給了袁世凱機會。到了這個時候,親貴即使明知道招回袁世凱是急來抱佛腳,但即使飲鴆止渴,也隻好喝下去。然而,毒藥喝了之後,清朝的覆滅加速了。

    眼睜睜看著大權旁落,袁世凱跟南方和談賣朝廷,良弼和鐵良等人則組織宗社黨,力圖挽救危局。由於他在禁衛軍中還有潛勢力,宗社黨叫嚷的聲音也不小,因此給袁世凱的逼宮,造成了一定的障礙。這時,革命黨出來幫忙了。一個常在北洋軍中廝混的軍人小個子四川人彭家珍,一個敢玩命的革命黨人,決計刺殺良弼。由於他經常在軍界行走,門徑很熟,雖然不認識良弼,卻很快弄來良弼的照片,看熟記牢。又依稀記得良弼跟奉天講武堂的監督崇恭認識。於是弄來一身標統的服裝,印了若幹崇恭的名刺,揣上炸彈,登門拜訪,適逢良弼外出未歸,彭家珍就在良弼家大門左近等候,一等等個正著。上前出示崇恭名刺求見,趁良弼鬆懈,投擲炸彈,一未炸繼而二,炸彈炸傷良弼左腿,彭家珍則當場斃命。據說,良弼之傷,即使按當時的醫療條件,尚不至死,但袁世凱的親信趙秉鈞收買了給良弼治病的中醫,進一藥酒,服後就不行了。臨死前告人:“我輩軍人,死何足惜,吾見政府不可為,故組織宗社黨以圖挽救,今我死,清室亦亡,刺我者真知我者也。”還別說,彭家珍留下的絕命書的說法跟良弼的臨終遺言非常相似:反對共和而且有軍事知識且極其陰狠者為良弼,此人不除,共和必難成立。刺人和被刺者,真是知音,理當合葬才是。

    良弼死後,宗社黨如鳥獸散,朝中大臣,也紛紛逃到天津躲避。晚清最後的忠臣良弼的喪事無比淒涼,前來吊唁的人,寥寥無幾。上朝時,隆裕皇太後摟著小皇帝,眼見得朝堂空無一人。隻好聽任袁世凱擺布,下了最後一份詔書,授命袁世凱辦民國。這是袁世凱的小招兒,等於告訴天下,我袁世凱得天下於清朝,不是革命黨人。但是不管怎麽說,從此小朝廷躲進了紫禁城,而天下變了民國,袁世凱成了世界第二華盛頓,中國第一華盛頓。

    由於良弼之死,最大的獲益者其實是袁世凱,所以,有人認為,刺殺行動,其實是革命黨和袁大公子袁克定一起策劃的。而良弼之死,基本上是死在袁世凱手裏,彭家珍的行動,隻是一個由頭。還有人指證,直到革命黨二次革命之後,彭家珍的父親一直都由袁政府養著,每月領取一千元,可以直接見去見參謀本部的次長陳宧。看來,如果此事屬實,袁世凱對於彭家珍,還真是知恩能報。

    良弼是宗社黨的創始人,清朝最後一個鐵杆保皇黨,但其實他的思想並不舊。他非常讚同戊戌維新,對六君子中的譚嗣同推崇備至。為官也相當清廉,對朋友也仗義,滿人中還傳說他當街暴打強搶民女的慶親王奕劻之子載振的軼聞(應該不是真的),有著特別好的名聲。跟那些蠢豬一樣的少年親貴不同,他不讚同把權力都收到滿人手裏。對漢人中的人材,他極力延攬。吳祿貞和蔣方震,都得到他的推薦。直到吳祿貞謀叛前夜,他還對其信任不疑,吳被刺殺,他還下令追凶。有人懷疑吳祿貞之死跟他有關,絕對是無稽之談——那年月的滿人,隻有被刺的份,絕對想不起刺殺別人。當然,良弼畢竟是滿人宗室,不可能樂見自己的祖宗江山易色,就他而言,底線隻能是君主立憲。可是,大廈將傾獨木難支,滿人最後一個軍事人才,出在末世,無論如何掙紮,命運注定是悲劇。待到這根獨木也斷了,那個良弼又愛又恨的朝廷,就隻能壽終正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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