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搖晃的中國

第三幕 過場的角兒們(1/5)

    大革命,過場的都是大角色。生旦淨末醜,神仙老虎狗,發揮得好與孬,都在改變著曆史。

    黎元洪:在黎菩薩與黎都督之間

    被“綁”入都督府的黎元洪,在做都督的前幾日,終日一言不發,一動不動,活脫一尊泥菩薩,所以,人們叫他黎菩薩。

    黎元洪是個命特別好的人。看相貌,此人國字形四方大臉,堂堂儀表。從清朝到民國,官場之中,有這樣相貌的人,命都不錯。在清朝舉人大挑(即選拔舉人直接進入仕途的一種程式)的時候,這種人屬於首選,隻要參加大挑,就注定會做官的。大挑的標準,代表了那個時代的一種用人的相貌標準。在上麵的人,大抵以為凡是長成這個模樣的人,比較靠譜。所以,這樣的人,但凡進了官場,官運大抵亨通,黎元洪也是這樣。這個出身海軍,進過北洋水師學堂,做過嚴複學生的人,得到張之洞的賞識,改投陸軍之後,一路順風,升到協統(旅長)。要說有什麽本事,很難說,但的確比較老實,為人謹慎。做軍官從不克扣軍餉,帶兵也比較寬厚。胸無大誌,規規矩矩,在瑞澂小老婆眼裏,是個老實巴交,從來不多說一句話的憨大頭。比較起來,這個出身海軍的人,知識水準似乎要比陸軍將領要強些。一位接近他的外國傳教士告訴我們,黎元洪能用簡單的英語跟他對話。海軍學堂出身的人,應該差不多,因為當年海軍就是學英國的,教材和教師,都是英國人和英國的留學生。在湖北新軍裏,他和張彪一個混成協統,一個鎮統,張彪的聲譽一般,傳聞頗多,但對他,幾乎沒有什麽不好的說法。但就是這樣的一個憨大頭,後來居然斷斷續續做了好些年的民國總統。期間,多少個風雲人物,至少在名分上,都得屈尊於他之下。比如後來做了民國總理的段祺瑞,前清時節已經官拜軍統,但進入民國卻位在黎元洪之下。有這樣的好命,關鍵是辛亥武昌起義那天,他剛好是武昌新軍的協統。

    其實,起義當天,他是站在起義對立麵的。此前的他,雖然從來沒有鎮壓過思想過激的士兵,但是,在事發當時,他跟多數武昌新軍軍官一樣,卻自動地出來阻止起義。他這一協,當時在城裏的部隊不多,除了已經暴動的工程營和輜重營之外,隻有兩個營。為了防止起義擴大,他親自到其中一個營中坐鎮彈壓,還親手手刃了一個前來煽動的起義士兵。隻是,黎元洪並不是一個鐵腕人物,殺人彈壓的效果持續了沒多久,局麵反而更加不穩。衛兵和隨從見狀不妙,勸他還是識時務為好,於是,信念很不堅定的他就忸怩地逃走了。在整個辛亥起義史上,像他這樣的“反動軍官”,無論逃或者不逃,多半是要掉腦袋的。逃走之後,黎元洪也感覺到了危險,因此沒有回家,而是躲到參謀劉文吉家裏,還跟鄭重地跟劉文吉交待財產,托付了家人。

    有幸的是,武昌起義是個群龍無首的士兵暴動。起義士兵中的小革命黨人,熊秉坤、曹亞伯這樣的普通士兵,肯定沒法服人,被推為臨時總指揮的隊官(連長)吳兆麟,也隻能臨時指揮一下。在一個習慣了資曆、身份、地位的社會裏,即使是起義者,也習慣性地看重這些東西。如果沒有革命的資曆,就得看傳統的資曆。誰讓起義前革命黨的機關暴露,革命首領死的死,逃的逃呢?加上吳兆麟跟黎元洪有師生之誼,對黎印象格外好(湖北陸軍辦有陸軍特別學堂,黎元洪任會辦,學堂中特設參謀班,由在職官佐入學不脫產學習,吳兆麟就是該班學生)。開會商議,士兵們也多半對黎有好感。所以,黎元洪不僅沒有被追究,反而被找來當了都督。辛亥初,策動起義的共進會已經把都督選好了,就是出錢最多的劉公,副都督為劉英。預備革命成功後,成立四個鎮,每鎮的統製,都委派好了,大印也刻出來了。可是,真到起義的時候,這些事先定下的領袖們都走了,卻讓一個完全不相幹的人,一個反動軍官,做了都督,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革命後,人們一直傳說黎元洪是個被起義士兵從床底下拖出來的都督。但是,幾個當事人的回憶,都沒有這種說法,還有人(胡祖舜)直斥為“謬談”。隻有有點文學性的《鄂州血史》,說他被從參謀家廚房後的密室中被搜出。隻有不在場的居正提到從床下拉出之說,但明確說是聽說的。顯然,隻要被人堵在了屋裏,躲到床下,肯定也是躲不了的。作為軍人,黎元洪還沒有怕死到這種程度。雖然不是從床底下拖出來的,但“請”黎出山的過程,也相當的不客氣。帶隊去的人馬榮,是個脾氣火爆動輒拔刀的主兒。由他請人,不來也得來。黎元洪是個老實人,老實人多半懦弱,即使有老長官的餘威,到這份上,隻能隨人去了。來到楚望台,黎元洪受到了士兵持槍列隊的歡迎,好生隆重,但他卻對一臉笑容的吳兆麟說了幾句不中聽的硬話。但是,身入“梁山”,說什麽都晚了,此時的黎元洪,實際上已經成為囚徒,行動沒有半點自由。據說是張振武的主意,所有以鄂軍軍政府的通電、文告,都是以他的名義發出,等於是強行讓他立了入夥的投名狀,想要不從,也身不由己了。更難堪的是,張振武這些人,還動輒對他吆三喝四,頤使氣指。自然,由是也種下了日後他借袁世凱之手殺張振武的根苗。被“綁”入都督府的黎元洪,在做都督的前幾日,終日一言不發,一動不動,活脫一尊泥菩薩,所以,人們叫他黎菩薩。

    做了幾日菩薩之後,眼見得漢口、漢陽相繼光複,加上湯化龍總是規勸,心裏有點活動。湯化龍是個有身份的人,他的話不比那些毛頭小子,說了頂事。漸漸地,黎菩薩不像泥菩薩了,開始視事。雖然說,後來當戰事緊張之際,他也動搖過,有消息說,當漢陽失守之後,他跟清軍有過通訊的往來。但是,總的來說,他堅持下來了,成了一塊招牌,革命首義的招牌,後來革命領袖黃興趕到武昌,卻隻能屈尊於他之下,做前敵總指揮。從此,黎元洪成了一個象征,一個首義的象征,出現在此後的政治生活中。通過首義,他贏得了政治資本,也得到了一個能寫四六句的幕僚饒漢祥。饒漢祥替黎元洪代筆的通電,駢四驪六,極盡華麗,但也出過笑話。像“元洪位備儲貳”,“漢祥法人也”,這樣半新不舊,半通不通的句子,還曾為促狹的報人拿來開心,寫成對子:“黎元洪篡袁克定位,饒漢祥是巴黎人”。

    鼎革之後,掛著首義頭牌的黎元洪,在多數時光,雖然沒有實權,但卻很有光環。後來各省代表組建臨時政府,在孫中山沒回來之前,他的威望甚至不下於革命元勳黃興。臨時政府,無論孫中山時代,還是袁世凱時代,都跑不了他的副總統。革命後,很多政客都喜歡這個老實厚道的副總統,先後被推舉為共和黨和進步黨的理事長。同盟會的元老章太炎,誰都看不上,就看好黎元洪,因為捧黎的緣故,甚至宣稱要在湖北找一個老婆。因機緣湊巧,驟得大名和大位的黎元洪,此後沒幹什麽了不起的事,經常為當政者看不起,但他卻能堅持他這個首義者的立場,小心看護這塊頭牌。袁世凱稱帝,以及張勳複辟,他都沒有“變節”屈從。幾經反複,斷斷續續做了好幾任總統,直到1923年被曹錕趕下總統寶座,不久駕鶴西遊,人們對他的評價還是不錯的,同情絕對多於批評。試想,當時跟他同為協統的軍人多了,如果他不是武昌起義時趕巧在做武昌新軍的協統,趕巧沒有走或者死掉,又趕巧被擁戴成都督,黎元洪絕對不可能有日後那麽大的動靜。

    馮國璋:“反革命”分子的辛亥遭遇

    賣力打仗的馮國璋居然不知道,他在前線賣命地開打,不過是袁世凱跟革命黨談判的伴奏,最終是要為袁世凱的大位做鋪墊的。

    有革命就有反革命。對於辛亥革命而言,馮國璋,就是第一號的反革命。很遭革命黨嫉恨的滿人親貴鐵良、良弼等人,固然鎮壓革命的叫囂叫得很響,但真正動手鎮壓,而且鎮得革命黨人肉痛的,就數馮國璋。正是他,帶領北洋軍一通猛攻,拿下了武漢三鎮中的兩鎮,讓革命黨號稱知兵的副統帥黃興,灰頭土臉地離開了武漢。

    馮國璋是袁世凱麾下排在最前列的大將,人稱北洋三傑,龍、虎、狗,說的就是王士珍、段祺瑞和馮國璋。馮國璋被稱為狗,的確有點狗性。人很聰明,至少是會考試。北洋軍人中,馮國璋是在軍中考上文秀才的,稀罕得跟白烏鴉一樣,得到過李鴻章的讚賞。朝廷升統製的考試,段祺瑞幾次都考不過,馮國璋卻輕鬆過關。但會考試的馮國璋,卻像狗一樣,有點死心眼。武昌起義,清政府首先派往武漢鎮壓的部隊,是由陸軍大臣蔭昌親自率領的。可是,蔭昌這個滿人的紈絝子,根本沒用,賴在火車上都不敢下來,隨時準備跑路。一有風吹草動,就魂飛魄散。百十個農民下地摘棉花,就把他嚇得要火車趕緊開動。現在講這段曆史,老是說北洋軍不聽蔭昌的,其實不是,是蔭昌自己不敢領兵上前。袁世凱複出,前線主帥換了馮國璋。此公上任,親臨前線,揮軍一通猛攻,拿下了漢陽、漢口。革命軍被打得沒脾氣,換了黃興做前線總指揮,隆重地登壇拜將,還是沒脾氣。觀戰的俄國武官說,北洋軍在炮火下有條不紊、指揮有方的進攻,以及官兵所表現出來的勇氣,都給他以非常深刻的印象。整個戰鬥,就像在對抗演習中實施計劃一樣。在此之前,北洋軍沒有打過仗,隻做過演習,馮國璋就是一板一眼按演習來打的,就打贏了。可是,就在馮國璋打算一鼓作氣,拿下武昌之際,袁世凱一紙命令,讓他停戰。馮國璋自己一肚子氣,直窩火,部下卻紛紛指責他耽誤戰機。後來做了湖南督軍,名聲特差的張敬堯,居然光著膀子闖到他的房裏,跳著腳罵他坐失良機。賣力打仗的馮國璋居然不知道,他在前線賣命地開打,不過是袁世凱跟革命黨談判的伴奏,最終是要為袁世凱的大位做鋪墊的。

    即便馮國璋遵命停戰,袁世凱還是不放心,隨即用段祺瑞替換了他,讓他回到北京。到了前線的段祺瑞,雖然對於指揮部隊作戰無所用心,經常在前線和後方來回竄,但卻能很恰如其分地摸準袁世凱的脈搏,隨著政治指揮棒起舞,帶領眾將,一會兒通電誓死捍衛帝製,一會兒又堅決擁護共和。一麵逼得滿人交權,一麵迫革命黨人讓位,政治仗打得好,結果大受寵信。自以為立了大功的馮國璋,卻隻能在北京坐冷板凳,袁世凱什麽真心話都不對他講。隻好閉門謝客,在家生悶氣。段祺瑞派自己的心腹靳雲鵬前來溝通,被他臭罵一通,趕了出去。不僅如此,他還上書袁世凱,要求堅持君主立憲,查封南北的報紙,取締報館,嚴查鼓吹叛亂的“奸人”,甚至不惜跟包庇革命黨的外國人翻臉。這樣的嚴重不合時宜且又不靠譜的上書,惹得全國輿論大嘩,連在華的外國人都很生氣。唯獨滿人貴族,倒是對這個忠臣大有好感,大有全指望他了的呼聲。即便如此,朝廷也隻賞給他二等男爵——都死到臨頭了,對漢人還這麽吝嗇。當然,馮國璋再死心眼,也是北洋之狗,袁世凱不發話,他什麽也做不了。鼎革之際,身兼禁衛軍統領的他,所能做的,也就是拚命為全係滿人的禁衛軍說話,保全了這支隊伍。以至於後來這支沒有戰鬥力老爺兵,就賴在了他的身上,成為他畢生的負擔,從代理總統的位置上退下來,還得為這幫老爺兵籌餉。

    馮國璋雖然有點死心眼,但畢竟在辛亥革命中打敗了革命黨,為袁世凱爭得了更優裕的談判空間,無論如何都算一條好狗,忠狗。所以,戰後袁世凱趕走了革命黨人屬意的直隸都督王芝祥,還是讓馮國璋坐上了這個相當重要的位置上。可是,這個頭號反革命,怎麽會被革命黨輕易放過?剛一上任,就被直隸議會裏的革命黨人,來了一個下馬威。馮國璋向省議會做施政報告,在照本宣科之後,身為丘八的馮國璋,大概是打算表表維持地麵太平的決心,撇開稿子,發誓說,身為都督,他一定要維持好直隸地方的秩序,要是出了亂子,讓外國人把中國人作踐個王八蛋樣兒,那是不行的。誰知道革命黨議員馬上站起來,質問他為何在省議會講粗話?是不是有意侮辱省議會,侮辱中國人?馮國璋沒想到會被當麵搶白,嘴巴張開了,半晌合不上,羞得滿臉通紅,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又不敢發作,幹在那裏,下不了台——死心眼的狗性,又出來了。真是的,過去的官場上,什麽時候見過這個?最後,還是議長出麵,宣告休會,馮國璋才下台離去。過後,馮國璋居然托人捎話,向發難的議員道歉,說他對軍隊講話慣了,沒有經過議會的場麵,說了粗話,真是不好意思。還問議員有什麽要求沒有,他盡可以滿足。同時希望跟議員見麵,有話好說。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加入書架
別猶豫,趕緊下載微風小說AP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