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言情小說選

白娘子永鎮雷峰塔(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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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歡娛嫌夜短,寂寞恨更長!

    自此日為始,夫妻二人如魚似水,終日在王主人家快樂昏迷纏定。

    日往月來,又早半年光影。時臨春氣融和,花開如錦,車馬往來,街坊熱鬧。許宣問主人家道:“今日如何人人出去看臥佛。你也好去承天寺裏閉走一遭”許宣見說,道:“我和妻子說一聲,也去看一看。”許宣上樓來,和白娘子說:“今日二月半男子婦人都去看臥佛,我也看一看就來。有人尋說話,回話不在家,不可出來見人!”白娘子道:“有甚好看,隻在家中卻不好?看他做甚麽?”許宣道:“我卻閑耍一遭就回,不妨。”

    許宣離了店內,有幾個相識,同走到寺裏看臥佛。繞廊下各處殿上觀看了一遭,方出寺來,見一個先生穿著道袍,頭戴逍遙巾,腰係黃絲絛,腳著熟麻鞋,坐在寺前賣藥,散施符水。許宣立定了看。那先生道:“貧道是終南山道士,到處去遊,散施符水,救人病患災厄,有事的向前來。”那先生在人叢中看見許宣頭上一道黑氣,必有妖怪纏他,叫道:“你近來有妖怪纏你,其害非輕!我與你二道靈符,救你性命。一道符,三更燒,一道符放在自頭發內。”許宣接了符,納頭便拜,肚內道:“我也八九分疑惑那婦人是妖怪,真個是實。”謝了先生,徑回店中。

    至晚,白娘子與青青睡著了,許宣起來道:“料有三更了!”將一道符放在自頭發內,正欲將一道符燒化,隻見白娘子歎一口氣道:“小乙哥和我許多時夫妻,尚兀自不把我親熱,卻信別人言語,半夜三更,燒符來壓鎮我!

    你且把符來燒看!就奪過符來,一時燒化,全無動靜。白娘子道:“卻如何?

    說我是妖怪!”許宣道:“不幹我事。臥佛寺前一雲遊先生,知你是妖怪。”

    白娘子道:“明日同你去看他一看,如何模樣的先生。”

    次日,白娘子清早起來,梳妝罷。戴了釵環,穿上素淨衣眼,分付青青看管樓上。夫妻二人來到臥佛寺前。隻見一簇人,團團圍著那先生,在那裏散符水。隻見白娘子睜一雙妖眼,到先生麵前,喝一聲:“你好無禮,出家人枉在我丈夫麵前說我是個妖怪,書將來捉我!”那先生道:“我行的是五雷天心正法,凡有妖怪,吃了我的符,他即變出真形來。”那白娘子道:“眾人在此,你且書符來我吃看!”那先生書一道符,遞與白娘子。白娘子接過符來,便吞下去。眾人都看,沒些動靜。眾人道:“這等一個婦人,如何說是妖怪?”眾人把那先生齊罵,那先生罵得眼睜口呆,半晌無言,惶恐滿麵。

    白娘子道:“眾位官人在此,他捉我不得。我自小學得戲術,且把先生試來與眾人看。”隻見白娘子口內喃喃的,不知念些甚麽。把那先生卻似有人擒的一般,縮做一堆,懸空而起。眾人看了齊吃一驚。許宣呆了。娘子道:“若不是眾位麵上,把這先生吊他一年。”白娘子噴口氣,隻見那先生依然放下,隻恨爹娘少生雙翼,飛也似走了。眾人都散了。夫妻依舊回來,不在話下。

    日逐盤纏,都是白娘子將出來用度。正是:夫唱婦隨,朝歡暮樂。

    不覺光陰似箭,又是四月初八日,釋迦佛生辰。隻見街市上人抬著柏亭浴佛,家家布施。許宣對王主人道:“此間與杭州一般。”隻見鄰居邊一個小的,叫做鐵頭,道:“小乙官人,今日承天寺裏做佛會,你去看一看。”

    許宣轉身到裏麵,對白娘子說了。白娘子道:“甚麽好看,休去!”

    許宣道:“去走一遭,散悶則個。”娘子道:“你要去,身上衣服舊了不好看,我打扮你去。”叫青青取新鮮時樣衣服來。許宣著得不長不短,一似像體裁的。

    戴一頂黑漆頭巾,腦後一雙白玉環;穿一領青羅道袍,腳著一雙皂靴,手中拿一把細巧百折描金美人珊瑚墜上樣春羅扇。打扮得上下齊整。那娘子分付一聲,如鶯聲巧囀道:“丈夫早早回來,切勿教奴家記掛!”

    許宣叫了鐵頭相伴,徑到承天寺來看佛會。人人喝采,好個官人。隻聽得有人說道:昨夜周將仕典當庫內,不見了四五千貫金珠細軟物件。見今開單告官,挨查沒捉人處。”許宣聽得,不解其意,自同鐵頭在寺。其日燒香官人子弟男女人等往往來來,十分熱鬧。許宣道:“娘子教我早回,去罷。”

    轉身人叢中不見了鐵頭,獨自個走出寺門來。隻見五六個似公人打扮,腰裏掛著牌兒。數中一個認得許宣的道:“小乙官,扇子借我一看。”許宣不知是計,將扇遞與公人。那公人道:“你們看這扇子扇墜,與單上開的一般!”

    眾人喝聲:“拿了!”就把許宜一索子綁了,好似:

    數隻皂雕追紫燕,一群餓虎啖羊羔。

    許宣道:“眾人休要錯了,我是無罪之人。”眾公人道:“是不是,且去府前周將仕家分解!他店中失去五千貫金珠細軟,白玉絛環,細巧百折扇,珊瑚墜子,你還說無罪?真贓正賊,有何分說!實是大膽漢子,把我們公人作等閑看成。見今頭上、身上、腳上,都是他家物件,公然出入,全無忌憚!”

    許宣方才呆了,半晌不則聲。許宣道:“原來如此,不妨,不妨,自有人偷得。”眾人道:“你自去蘇州府廳上分說。”

    次日大尹升廳,押過許宣見了。大尹審問:“盜了周將仕庫內金珠寶物,在於何處?從實供來!免受刑法拷打。”許宣道:“稟上相公做主,小人穿的衣服件皆是妻子白娘子的,不知從何而來。望相公明鏡詳辨則個!”大尹喝道:“你妻子今在何處?”許宣道:“見在吉利橋下王主人樓上。”大尹即差緝捕使臣袁子明押了許宣火速捉來。差人袁子明來到王主人店中,主人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做甚麽?”許宣道:“白娘子在樓上麽?”

    主人道:“你同鐵頭早去承天寺裏,去不多時,白娘子對我說道:‘丈夫去寺中閑耍,教我同青青照管樓上。此時不見回來,我與青青去寺前尋他去也。望乞主人替我照管。’出門去了,到晚不見回來。我隻道與你去望親戚,到今日不見回來。”眾公人要王主人尋白娘子,前前後後,遍尋不見。袁子明將王主人捉了,見大尹回話,大尹道:“白娘子在何處?”

    王主人細細稟複了,道:“白娘子是妖怪。”大尹一一問了,道:“且把許宣監了。”王主人使用了些錢,保出在外,伺候歸結。

    且說周將仕正在對門茶坊內閑坐。隻見家人報道:“金珠等物都有了,在庫閣頭空箱子內。”周將仕聽了,慌忙回家看時,果然有了。隻不見了頭巾絛環扇子並扇墜。周將仕道:“明是屈了許宣,平白地害了一個人,不好。”

    暗地裏到與該房說了,把許宣隻問個小罪名。

    卻說邵太尉使李募事到蘇州幹事,來王主人家歇。主人家把許宣來到這裏,又吃官事一一從頭說了一遍。李募事尋思道:“看自家麵上親眷,如何看做落?”隻得與他央人情,上下使錢。一日,大尹把許宣一一供招明白,都做在白娘子身上,隻做“不合不出首妖怪等事”,杖一百,配三百六十裏,押發鎮江府牢城營做工。

    李募事道:“鎮江去便不妨。我有一個結拜的叔叔,姓李名克用,在針子橋下開生藥店。我寫一封書,你可去投托他。”許宣隻得問姐夫借了些盤纏,拜謝了王主人並姐夫,就買酒飯與兩個人公人吃,收拾行李起程。王主人並姐夫送了一程,各自回去了。

    且說許宣在路,饑餐渴飲,夜住曉行,不則一日,來到鎮江。先尋李克用家,來到針子橋生藥鋪內,隻見主管正在門前賣生藥。老將仕從裏麵走出來。兩個公人同許宣慌忙唱個喏道:“小人是杭州李募事家中人,有書在此。”

    主管接了,遞與老將仕。老將仕拆開看了道:“你便是許宣?”許宣道:“小人便是。”李克用教三人吃了飲。分付當直的,同到府中。下了公文,使用了錢,保領回家。防送人討了回文,自歸蘇州去了。許宣與當直一同到家中,拜謝了克用,參見了老安人。克用見李募事書,說道:“許宣原是生藥店中主管。”因此留他在店中做買賣,夜間教他去五條巷賣豆腐的王公樓上歇。

    克用見許宣藥店中十分精細,心中歡喜。

    原來藥鋪中有兩個主管,一個張主管,一個趙主管。趙主管一生老實本分,張主管一生克剝奸詐。倚著自老人,欺侮後輩。見又添了許宣,心中不悅。恐怕退了他,反生奸計,要嫉妒他。

    忽一日,李克用來店中閑看,問:“新來的做買賣如何?”張主管聽了心中道:“中我機謀了!”應道:“好便好了,隻有一件!”克用道:“有甚麽一件?”老張道:“他大主買賣肯做,小主人就打發去了,因此人說他不好。我幾次勸他,不肯依我。”老員外說:“這個容易,我自分付他便了,不怕他不依。”趙主管在旁聽得此言,私對張主管說道:“我們都要和氣。許宣新來,我和你照管他才是。有不是寧可當麵講,如何背後去說他?他得知了,隻道我們嫉妒。”老張道:“你們後生家,曉得甚麽!”天已晚了,各回下處。

    趙主管來許宣下處道:“張主管在員處麵前嫉妒你,你如今耍愈加用心,大主小主兒買賣一般樣做。”許宣道:“多承指教!我和你去閑酌一杯。”

    二人同到店中,左右坐下。酒保將要飯果碟擺下,二人吃了幾杯。

    趙主管說:“老員外最性直,受不得觸,你便依隨他生性,耐心做買賣。”許宣道:“多謝老兄厚愛,謝之不盡!”又飲了兩杯,天色晚了。趙主管道:“晚了路黑難行,改日再會。”許宣還了酒錢,各自散了。

    許宣覺道有杯酒醉了,恐怕衝撞了人,從屋簷下回去。正走之間,隻見一家樓上推開窗,將熨鬥播灰下來,都傾在許宣頭上。立住腳,便罵道:“誰家潑男女,不生眼睛,好沒道理!”隻見一個婦人,慌忙走下來道:“官人休要罵,是奴家不是,一時失誤了,休怪!”許宣半醉抬頭一看,兩眼相觀,正是白娘子。許宣怒從心上起,惡向膽邊生,無明之火焰騰騰高起三千丈,掩納不住,便罵道:“你這賊賤妖精,連累得我好苦!吃了兩場官事!”恨小非君子,無毒不丈夫。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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