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不多奇聞怪談

第28章 石鏡(1/5)

    一

    貞元年間,長沙有個叫鄭德璘的湘潭尉,他每年都得去趟江夏探望親戚。這一路啊,得穿越洞庭湖,經過湘潭。說來也怪,他每次都能碰上一個白發飄飄但看上去還挺年輕的老頭,撐著船賣菱角和芡實。這老頭兒挺有意思,跟鄭德璘聊起天來,總能說些玄妙的東西。鄭德璘就好奇了,問:“你這船上連幹糧都沒有,你怎麽吃飯啊?”老頭兒輕描淡寫地說:“就吃菱角和芡實唄。”

    鄭德璘這人有個愛好,那就是喝酒。每次去江夏,隻要碰上這老頭兒,他都得帶上好酒跟他一起喝。老頭兒喝酒也挺爽快,一點也不扭捏。

    有一次,鄭德璘從江夏回來,在黃鶴樓下停船休息。旁邊停著一艘大船,船主是個賣鹽的商人,叫韋生,也是去湘潭的。那天晚上,韋生跟鄰船的人告別喝酒,韋生的女兒也在船上,跟鄰船的姑娘一起聊天。倆姑娘聊得正歡,夜深了,突然聽到江中有人吟詩:“物觸輕舟心自知,風恬浪靜月光微;夜深江上解愁思,拾得紅蕖香惹衣。”

    鄰船的姑娘挺有才,看到韋生女兒梳妝台上有一幅紅箋,就取過來把聽到的詩句寫上去,還念了好一會兒,但不知道是誰寫的。

    第二天早上,兩艘船分別啟程。鄭德璘的船和韋生的船一起離開了鄂渚,晚上又一起停泊在洞庭湖畔,兩艘船挨得挺近。韋生的女兒長得那叫一個美,皮膚白嫩得跟玉似的,眼睛亮得像波光粼粼的蓮花,笑起來跟沾了露水的荷花一樣清新,整個人就像月亮一樣皎潔,光彩照人。鄭德璘在船窗裏偷偷看到她,心裏那個美啊。他趕緊找了塊紅綃,寫上詩:“纖手垂鉤對水窗,紅蕖秋色豔長江;既能解佩投交甫射,更有明珠乞一雙。”然後偷偷用紅綃去逗她的魚鉤。姑娘把魚鉤收上來,看到紅綃和上麵的詩,玩了好一會兒,但不懂詩的意思。她不會寫字,又不好意思不回應,就把那紅綃係在魚鉤上,扔回給了寫鄰船詩的那個姑娘。

    鄭德璘一看那紅綃,以為是姑娘寫的詩,心裏那叫一個高興啊,可是也琢磨不透詩的意思,更沒辦法跟姑娘進一步發展感情。姑娘呢,把那塊紅綃係在胳膊上,當個寶貝似的珍惜著。

    明月高懸,清風徐來,韋生的巨舟突然張起帆來,疾馳而去。風勢漸漸增強,波濤洶湧,讓人膽寒。鄭德璘的小船哪裏敢跟它一起穿越這狂風巨浪,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它遠去,心裏別提多憋屈了。

    傍晚時分,有個漁夫對鄭德璘說:“那艘大船,就是韋生的那艘,全家都已經葬身洞庭湖底了。”

    鄭德璘一聽,嚇得魂飛魄散,神思恍惚,悲傷不已,久久不能平複。

    夜幕降臨,他忍不住為那江中的妹子寫了兩首詩來吊唁:“湖麵狂風且莫吹,浪花初綻月光微;沉潛暗想橫波淚,得共鮫人相對垂。”

    還有一首:“洞庭風軟荻花秋,新沒青娥細浪愁;淚滴白蘋君不見,月明江上有輕鷗。”

    詩寫完後,鄭德璘把酒灑在江麵上,祈求水神的感應。也許是他的至誠感動了上天,水神真的出現了,還帶他去了水府。水府裏的府君看了他的詩,召來了幾個溺水者,問:“誰是鄭生所愛的那個人?”

    韋生的女兒也是一頭霧水,不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府君的手下搜了她的胳膊,發現了鄭德璘給的紅綃,然後報告給府君:“鄭德璘將來是我們這裏的大官,而且他以前還幫過我們,我們不能不救她的命。”

    於是府君命令手下帶著韋氏去見鄭德璘。韋氏看到府君,原來是個老頭兒。她跟著府君的手下快步走,一路上暢通無阻。走到快盡頭的時候,他們看到一個大池塘,碧水蕩漾。韋氏突然被推進去,一會兒沉下去,一會兒浮上來,別提多難受了。

    這時已經是三更天了,鄭德璘還沒睡覺,一直在吟詠那紅箋上的詩,悲傷得越來越厲害。突然,他覺得有什麽東西碰到了船。船上的人已經睡了,鄭德璘就拿著火把去照,看到一件五彩斑斕的衣服,像是個人。他嚇了一跳,趕緊把人救上來,一看,竟然是韋氏!她胳膊上還係著那塊紅綃。鄭德璘高興得不得了。過了一會兒,韋氏醒了過來,才能說話。她告訴鄭德璘:“是府君感念你的情義,才救了我的命。”

    鄭德璘問:“府君是什麽人啊?”

    韋氏卻怎麽也說不清楚。後來,鄭德璘就把韋氏娶回了家,因為她的經曆太神奇了。他們打算一起回長沙。

    三年後,鄭德璘被調到醴陵當縣令。韋氏說:“你其實會被調到巴陵去。”

    鄭德璘問:“你怎麽知道的?”

    韋氏說:“當初水府君說過,你會成為我們那裏的明宰。洞庭湖屬於巴陵,這不就驗證了嗎?”

    鄭德璘一直記得那個神奇的經曆,後來果然選上了巴陵縣令。一到巴陵,他就派人去迎接韋氏。船到洞庭湖邊,偏偏遇上逆風,船開不動。鄭德璘就叫了五個船夫去迎,其中一個老頭兒,劃船的時候心不在焉的。韋氏一看就火了,朝他吐口水。老頭兒回頭說:“我當初在水府救了你的命,你不感激,現在還生氣?”

    韋氏一聽,這才想起來,嚇得夠嗆,趕緊請老頭兒上船,又是敬酒又是送果子,還磕頭說:“我爸媽應該還在水府吧,我能去見見他們嗎?”

    老頭兒說:“行。”

    話音剛落,船就好像沉進水裏了,但大家都沒覺得難受。一會兒就到了以前的水府,韋氏一大家子都趴在船上哭,找爸媽。她爸媽住的地方,跟人間沒什麽兩樣,還有專門的房子。韋氏問爸媽需要啥,爸媽說:“我們淹死的時候帶的東西,都能帶到這兒來,就是沒法生火,隻能吃菱角和芡實。”

    說完,爸媽還拿出幾件白金器皿送給韋氏,說:“我們這兒用不著這些,你拿去用吧,但不能待太久。”

    然後催著韋氏跟他們告別,韋氏哭得稀裏嘩啦的。老頭兒拿筆在韋氏的頭巾上寫了句話:“昔日江頭菱芡人,蒙君數飲鬆醪舂;活君家室以為報,珍重長沙鄭德磷。”

    寫完,老頭兒就變成了一群仆人,跟著船一起把韋氏迎回了府裏。一會兒工夫,船又開到了湖邊。船上的人都看見了這一切,鄭德璘琢磨了一下頭巾上的詩,這才明白,原來水府的那個老頭兒,就是以前賣菱角和芡實的那個老頭兒。

    過了一年多,有個叫崔希周的秀才給鄭德璘投了一卷詩,裏麵有首“江上夜拾得芙蓉”,就是韋氏以前投給鄭德璘的那首紅箋詩。鄭德璘一看詩就起了疑心,問崔希周這詩是怎麽來的。崔希周說:“幾年前我在鄂渚停船,那天晚上月亮很亮,我還沒睡,忽然有個東西碰到船,聞起來很香,拿起來一看,是一束芙蓉。我就寫了這首詩,寫完後還念了好久呢,我沒撒謊。”

    鄭德璘歎了口氣說:“這都是命啊。”

    從那以後,他再也不敢過洞庭湖了。後來,鄭德璘一直當到了刺史。

    二

    趙簡子,中山的大獵師,今兒帶著一群獵人和獵犬,在中山山林中撒歡兒。虞人領路,鷹犬緊隨其後,獵物們一個接一個地應聲倒地,場麵可謂壯觀。突然,一隻狼站在路中央,像個人一樣站立著,還嗷嗷地哭嚎。趙簡子一看,怒了,抽出那烏號弓,搭上肅慎箭,一箭射去,狼慘叫一聲,轉身就跑。簡子更怒了,駕車猛追,塵土飛揚,雷聲隆隆,十步之外,人馬難辨。

    這時,一個背著書箱、騎著瘸驢的墨家學者東郭先生,正往北去中山找工作。他走錯了路,看到這場麵,嚇得魂兒都快飛了。那狼一轉眼就跑到他跟前,抬頭求情:“先生,您想救萬物嗎?毛寶放了龜,得了渡;隋侯救了蛇,得了珠。龜蛇哪比得上狼啊!您就讓我躲進您書箱裏,苟延殘喘吧!將來我若出頭,定當以生死相報!”

    東郭先生猶豫:“哎,救你會得罪權貴,禍事難料,還敢求報嗎?但墨家講究‘兼愛’,我還是得救你。若有禍,我擔著!”

    於是,他打開書箱,讓狼進去。可那狼前腳太長,後腳太短,試了三次都沒成功。這時,追兵更近了。狼急了:“先生,快救我!您就像救火救溺水的人一樣,快救我!快想辦法!”

    東郭先生趕緊把狼四肢捆好,塞進書箱,蓋上蓋子,扛起書箱,牽著驢躲到路邊,等趙簡子過去。

    不一會兒,趙簡子來了,找不到狼,大怒。他拔出劍,砍斷車轅,指著東郭先生罵:“敢隱瞞狼的下落,就像這斷轅一樣!”

    東郭先生嚇得趴在地上,跪著說:“我笨,想幹大事,卻迷了路。我哪知道狼在哪兒啊!但我聽說,‘大道以多歧亡羊’。羊這麽溫順,都會因路多而丟;狼更狡猾,中山這種能丟羊的路多的是。您隻在大路上找,豈不是守株待兔?況且打獵是虞人的事,您該問他們;我這路人何罪之有?再說,我哪會不認識狼?它貪婪凶殘,您若能除掉它,我定會幫忙,怎會隱瞞呢?”

    趙簡子沉默了一會兒,調轉車頭,繼續走他的路。東郭先生也趕緊催驢,加快腳步趕路。

    走了好一會兒,那趙簡子的車隊終於消失在視野裏,連車馬聲也聽不見了。狼估計簡子已經走遠,便在書箱裏嚷嚷起來:“先生,該放我出來了!把我弄出來,解開繩子,把箭從我胳膊上拔出來,我就走了。”

    東郭先生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把狼從書箱裏弄出來。狼一出來就咆哮著對東郭先生說:“剛才被那幫獵人追,他們來得太快了,幸虧先生救了我。我現在餓得很,餓得要是再吃不到東西,早晚也是個死。與其餓死在路上,被野獸吃掉,還不如死在獵人手裏,給貴族當祭品呢。先生你是墨家的人,從頭到腳都願意為天下人謀福利,又怎麽會吝嗇你這一身肉,讓我活命呢?”

    說著,狼就張牙舞爪地朝東郭先生撲去。東郭先生慌忙用手去抵擋,邊擋邊退,躲到驢子後麵,繞著驢子轉圈跑。狼始終沒能傷到東郭先生,東郭先生也拚盡全力抵抗,兩人都累得夠嗆,隔著驢子喘氣。東郭先生喘著氣說:“狼啊,你真是不地道!狼啊,你真是不地道!”

    狼說:“我也不是非要害你,天生你們這種人,就是給我們當食物的。”

    兩人就這麽僵持著,時間一點點過去。東郭先生心裏犯嘀咕:“天快黑了,狼要是再叫來同伴,我這回可真的完了!”

    於是,他試著跟狼商量:“按照我們的風俗,遇到事情得找三位長者商量。要不這樣,我們去找三位長者問問,要是他們說可以吃我,那你就吃;他們說不行,那咱們就拉倒。”

    狼一聽,高興得不得了,立馬就答應跟東郭先生一起去。

    兩人走了好一會兒,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狼餓得直流口水,看到路邊有棵老樹,就僵直地站在那兒,對東郭先生說:“咱們可以問問這棵老樹。”

    東郭先生覺得好笑:“草木又沒有知覺,你問它有什麽用?”

    狼說:“你問就是了,它總會有話說的。”

    東郭先生沒辦法,隻好朝老樹作了個揖,把事情的經過都說了一遍,然後問:“那麽,狼該不該吃我呢?”

    木頭裏突然傳出一陣轟鳴聲,像是有個東西在裏麵嚷嚷:“我是棵杏樹啊!想當年,老園丁種我的時候,不過就是丟了一顆種子。過了一年,我開了花;再過一年,我結了果。三年之後,樹幹已經粗得能用手臂環繞;十年之後,樹幹已經粗得兩人都抱不過來。到現在,整整二十年了啊!老園丁吃我的果子,他老婆孩子也吃,就連客人和仆人也都吃。他還把果子拿到市場上去賣賺錢,你說我對老園丁的貢獻是不是很大?可如今我老了,不能開花結果了,那老園丁就生氣,砍我的枝條,削我的葉子,還打算把我賣給木匠換錢。唉,我這把老骨頭,連想逃過斧頭的劈砍都不行了。你說說,你對狼有啥恩情,還指望它能放過你?它本來就該吃你!”

    這話說完,狼又張牙舞爪地朝東郭先生撲過來。東郭先生急了:“你這狼,怎麽說話不算數呢?說好找三位長者問的,這才碰上一棵杏樹,你就急著要吃我?”

    沒辦法,東郭先生隻好又帶著狼繼續走。

    狼越走越急,突然看見一頭老母牛在破敗的牆根曬太陽,就對東郭先生說:“問她也行。”

    東郭先生有點兒無語:“剛才那棵杏樹雖然不會說話,但好歹也是棵樹,這牛雖然是動物,可又能問出啥來呢?”

    狼不耐煩地說:“你問就是了,不問我就吃了你!”

    東郭先生沒轍,隻好朝老母牛作了個揖,把事情的經過又說了一遍。老母牛皺著眉頭,瞪大眼睛,舔了舔鼻子,張開口說:“那棵杏樹說得沒錯。想當初,我還是頭小牛犢的時候,身強力壯。老農花了一刀錢把我買回來,讓我跟其他牛一起耕地。等我長大了,那些牛都老了,啥活都得我來幹:它們隻管在前麵跑,我拉著車,在好走的路上飛奔;它們要耕地,我就卸下車輪,到田邊去開荒除草。老農把我當寶貝一樣,吃的穿的用的,還有娶媳婦、交稅,啥都得靠我。我也覺得自己挺了不起的,總想著能像狗和馬那樣有個遮風擋雨的地方。往年家裏窮得叮當響,現在麥子都能收十多斛了;往年連鄰居都看不起我們,現在我也能挺胸抬頭在村裏走了;往年連酒都喝不上,現在天天都能喝上自家釀的好酒了;往年穿的是粗布短衣,現在拿的是書,戴的是草帽,穿的是寬袍大袖,多神氣啊!這一絲一縷,一點一滴,都是我掙來的啊!可那老農看我老了,就把我趕到野外;寒風刺骨,陽光刺眼,我瘦得隻剩一把骨頭,老淚縱橫;口水都流不下來了,腿也走不動了;皮毛都掉光了,傷口還沒好。老農的老婆又凶又妒,天天在他耳邊說:‘這牛一身都是寶啊,肉可以做肉幹,皮可以做皮革,骨頭和角都能做成器具。’還指著她兒子說:‘你在廚師那兒學了這麽多年了,怎麽還不磨磨刀等著呢?’看這樣子,他們是打算對我不利啊,我連自己怎麽死的都不知道!我對他們有這麽大的功勞,他們卻這麽無情,我遲早要遭殃。你又對狼有啥恩情,還指望它能放過你?”

    正當東郭先生和狼你來我往之際,狼突然又張開血盆大口,揮舞著鋒利的爪子朝先生撲來。東郭先生趕緊大喊:“別急,別急!”

    這時,遠遠地看到一位老者拄著拐杖走來,須發皆白,衣著高雅,一看就是個有學問的人。東郭先生一看,心裏頓時一陣歡喜,又一陣驚訝。他連忙丟下狼,跑過去跪在老者麵前,哭喪著臉說:“老人家,您可得救救我啊,給我句公道話吧!”

    老者問他咋回事。東郭先生就把事情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這狼被獵人追得走投無路,求我救它,我好心好意地救了它。沒想到現在它反倒要吃我,我怎麽求情都不行。我父親要是知道了,肯定會打死我的。我隻是想拖延一下時間,找三位長者評評理。先碰到棵老杏樹,它逼我問它,可草木無知啊,差點兒害死我;又碰到頭老母牛,它又逼我問它,可禽獸也不懂道理啊,又差點兒要了我的命;現在碰到您老人家,難道是天不絕我嗎?求您老人家給句公道話吧!”

    說完,東郭先生就給老者磕頭,趴在地上等他的指示。

    老者聽了,連連歎氣,用拐杖敲了敲狼說:“你啊,真是糊塗!人家對你有恩,你卻要背叛他,這可是最大的不吉利啊。儒家說,受人恩惠而不忍心背叛的,這樣的人做兒子一定孝順;又說虎狼也懂得父子之情。你現在這麽忘恩負義,豈不是連禽獸都不如嗎?”

    老者厲聲對狼說:“你趕緊走!不然,我就用拐杖打死你!”

    狼卻辯解說:“老人家,您隻知其一,不知其二啊。請聽我說,希望您老人家能明察秋毫。當初,先生救我時,把我綁得緊緊的,塞在書箱裏,還用詩書壓著我,我躬著身子不敢動。他又編了一大堆話騙趙簡子,想讓我在書箱裏悶死,他好獨吞這份功勞。這樣的人,我怎麽能不吃他呢?”

    老者回頭問東郭先生:“真的是這樣嗎?”

    東郭先生一聽,急了,連忙解釋自己對狼的憐惜之情,狼卻巧舌如簧,一個勁兒地為自己辯解。

    老者說:“你們這樣爭來爭去,誰說得也不可信。這樣吧,再把它裝回書箱裏,我看看它的樣子,是不是真的那麽痛苦。”

    狼一聽,高興得不得了,就信任地讓東郭先生再把它綁起來,塞回書箱裏。東郭先生照做了,把狼扛在驢背上,狼還不知道呢。

    老者悄悄對東郭先生說:“你有匕首嗎?”

    東郭先生說:“有。”

    於是,老者拿出匕首,示意東郭先生去刺狼。東郭先生卻說:“這樣不會傷到狼嗎?”

    老者笑著說:“這禽獸這麽忘恩負義,你還不忍心殺它。你確實是個仁慈的人,但也太傻了。就好比跳到井裏去救人,脫下衣服去救朋友,對別人來說可能是好事,但你自己可就死定了!你不就是這種人嗎?仁慈到愚蠢的地步,這可不是君子所讚成的。”

    說完,老者大笑起來,東郭先生也笑了。於是,兩人一起動手,操起匕首就把狼給殺了,然後扔在路上就走了。

    三

    貞元年間,有位處士名叫周邯,是個文學造詣深厚、才情出眾的家夥。有一天,他遇到一個彝族人正在賣奴隸,奴隸看起來十四五歲的樣子,模樣挺機靈,彝族人誇他水性極好,能在水裏像走平地一樣。周邯讓他潛水試試,結果那小子在水裏待了一整天都毫無壓力,還吹噓說蜀地的江河湖海,沒有他沒去過的。周邯一聽,覺得這奴隸是個奇才,於是買下了他,還給他起了個新名字,叫“水精”,以此彰顯他的特殊能力。

    後來,周邯乘船從蜀地順流而下,經過瞿塘峽、灩澦灘,一路來到江陵。每到一處,他就讓水精潛水去探寶。水精下去一陣兒就上來,每次都能撈上來一些金銀器物。周邯高興得不得了,每次在江邊停船,都得讓水精下去探個寶。

    船繼續前行,到了江都,又經過牛渚磯。據說這地方水深得要命,以前溫嶠還在這兒燒犀角照明,想照出水裏的怪物呢。周邯又讓水精下去探個究竟。過了一會兒,水精上來了,手裏還拿著寶玉。他一臉驚恐地說:“下麵真的有怪物,長得啥樣我也說不清楚,反正都瞪著眼睛、豎著拳頭,差點兒沒把我嚇死!”

    就這樣,周邯靠著水精探寶,發了大財。幾年後,他的好友王澤在相州當官,周邯便去河北拜訪他。王澤熱情款待,兩人天天遊玩宴飲,忙得不可開交。有一天,他們一起到了州城北邊的八角井。這井是個天然的石井,周圍砌成了八角形,寬有三丈多。早晚時分,井上煙霧繚繞,彌漫出百餘步遠。到了夜裏,井裏還會發出火紅的光,能照出千尺之外的東西,就像白天一樣。老人們都說,井裏有條金龍藏著。要是遇到大旱,在這兒禱告,還挺靈驗的。王澤說:“這井裏肯定藏著寶貝,可惜咱們沒法下去看個究竟啊!”

    周邯一聽,笑著說:“這有啥難的!”於是他對水精說:“你下去一趟,看看井底有啥怪異的東西。要是找到寶貝,王澤大人重重有賞!”

    水精好久沒下水了,一聽這話,高興得直脫衣服。他下去好一陣兒才上來,對周邯說:“井底有條超級大的黃龍,鱗片金燦燦的,還抱著幾顆明珠睡覺呢。我本來想搶它的珠子,可手上沒刀,又怕龍醒了,所以沒敢動手。你們要是給我把利劍,我就敢去搶。龍醒了也不怕!”

    周邯和王澤一聽,高興壞了。王澤說:“我這兒有把寶劍,是稀世珍寶,你拿著它去搶珠子吧!”

    水精喝了幾口酒,提著寶劍就跳進了井裏。周圍的人都好奇地圍上來看熱鬧。突然,水精從井裏一躍而起,飛出了幾百步遠。緊接著,一隻巨大的金色爪子也從空中伸了出來,爪子鋒利得像刀一樣,一把抓住了水精,然後又把他拽回了井裏。周圍的人都嚇得渾身發抖,誰也不敢靠前看。周邯心疼水精沒了,王澤後悔寶劍丟了,兩人都鬱悶得不行。

    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褐色皮衣的老人走了過來,看上去挺有古風。他走到王澤麵前,說:“我是這兒的土地神,你怎麽能這麽輕率地對待我的百姓呢?那條金龍是上天的使者,掌管著這裏的珍寶,滋潤著這一方水土。你怎麽能聽信一個小人的話,就想趁他睡覺搶他的東西呢?龍一旦發怒,那可就是天翻地覆,山崩地裂,百裏之內都會變成江湖,萬人都得變成魚蝦。你的親人朋友能保住嗎?以前鍾離不愛財,孟嚐君主動還珠,你怎麽不學學他們,反而放縱自己的貪婪之心,讓這種狡猾的人去搶寶貝呢?現在龍已經吃了水精,鍛了他的珠子。”

    王澤聽了,又羞愧又恨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老人又說:“你現在得趕緊悔過,向龍禱告,別再讓他生氣了。”說完,老人就消失了。王澤趕緊準備了祭品,向龍禱告起來。

    四

    話說當年,我參加進士考試沒考上,心情鬱悶地往家走,途徑宛葉地區。那天,我走到伊闕南道鳴皋山下時,打算在大安民家住一晚。結果,天都快黑了,還沒到地方。我又走了十幾裏路,路上也沒啥人,但還算平坦。就在月亮剛出來的時候,我突然聞到一股奇異的香氣。我心想,這香氣還挺誘人的,就順著香氣往前走。走了不知道多遠,眼前突然出現一片火光,我心想,這莫不是哪戶人家吧?

    於是,我繼續往前走,來到一座大宅子前。這宅子看上去挺氣派的,像個有錢人家。門口有個穿著黃衣服的仆人,他問我:“您怎麽到這兒來了?”

    我回答:“我叫牛僧孺,考進士沒考上,正往家趕呢。本來想去大安民家住的,結果走錯路了。您能讓我在這兒住一晚嗎?”

    這時,從裏麵走出來一個梳著小髻、穿著青衣的女子,她問黃衣仆人:“外麵是誰?”

    黃衣仆人說:“有個客人。”

    然後,他進去通報了一下,過了一會兒出來說:“請您進去。”

    我問這是誰家的宅子,黃衣仆人神秘兮兮地說:“您進去就知道了,別問那麽多。”

    我跟著他進了宅子,穿過十幾道門,來到一個大殿前。大殿前掛著珠簾,裏麵站著好多穿著朱衣、紫衣的人。旁邊的人讓我拜見殿下。

    珠簾裏麵傳出一個聲音,說:“我是漢文帝的母親薄太後。這裏是我的廟,你不該來這兒,怎麽跑到這兒來了?”

    我趕緊解釋說:“我家在宛下,本來要回家的,結果迷路了。我怕遇到豺狼虎豹,所以想來這兒借宿一晚。”

    薄太後聽了,就讓人卷起珠簾,站起來說:“我是漢朝的老太太,你是唐朝的名士,咱們不是君臣關係,不用客氣。你就上殿來見我吧。”

    我進去一看,薄太後穿著白色的衣服,長得挺漂亮,看上去也不怎麽老。她問我:“趕路辛苦嗎?”

    然後,她讓我坐下,還讓人給我準備吃的。過了一會兒,殿裏傳來陣陣笑聲。薄太後說:“今晚月色真好,剛好有兩個女伴來找我玩。再加上你這麽個貴客,咱們得好好聚聚。”

    於是,她吩咐手下:“去請兩位娘子出來,見見這位秀才。”

    過了好一會兒,從裏麵出來兩個女子,後麵還跟著好幾百號人。走在最前麵的那位,腰肢纖細,長發披肩,沒化什麽妝,穿著一身青色的衣裳,看上去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薄太後介紹道:“這位是高祖皇帝的寵妃戚夫人。”

    我趕緊行了個大禮,戚夫人也回了個禮。然後又出來一位,哎呦,這身段,這皮膚,簡直了!長得那叫一個美,氣質那叫一個高雅,渾身都散發著光彩,衣服上還繡著漂亮的花紋,看上去比薄太後還年輕呢。薄太後說:“這位是元帝的妃子王嬙,也就是王昭君。”

    我又像剛才那樣給王昭君拜了個禮,她也回了個禮。然後大家各自坐下。

    坐好之後,薄太後讓旁邊一個穿著紫色衣服的貴人去迎接楊家和潘家的人。等了好久,突然天空中出現了五色雲彩,還傳來一陣陣笑語聲,越來越近。薄太後說:“楊家和潘家的人來了。”

    話音剛落,就聽見車聲馬聲混雜在一起,還有一大堆華麗的綢緞在閃爍,看得我眼花繚亂。接著,從雲彩中下來了兩個女子。我趕緊站起來站到一旁。隻見前麵那個女子腰細眼大,長得非常漂亮,穿著黃色的衣裳,戴著玉冠,看上去三十來歲。薄太後介紹道:“這位是唐朝的太真妃子,也就是楊貴妃。”

    我趕緊跪下拜見,像對待皇帝一樣恭敬。楊貴妃卻說:“我因為犯錯得罪了先帝(先帝指的是肅宗),所以皇朝並沒有把我列入後妃的名單中。您這樣行禮,豈不是白費了嗎?我不敢接受。”說完,她也回了個禮。

    另一個女子身材豐滿,眼睛靈活,個子稍微矮點,皮膚白皙,牙齒整齊,穿著寬鬆的衣服。薄太後說:“這位是齊朝的潘淑妃。”我又像剛才那樣給潘淑妃拜了個禮。

    過了一會兒,薄太後下令開飯。沒多久,飯菜就端上來了,香氣四溢,看上去非常美味,但我都不知道這些菜叫什麽名字。我隻顧著填飽肚子,根本吃不完。吃完飯後,又上了酒。那些酒器都是王者才用得起的。薄太後問楊貴妃:“你怎麽這麽久都不來看我?”

    楊貴妃恭敬地回答:“三郎(天寶年間,人們多稱玄宗為三郎)經常去華清宮,我作為隨從,不能隨便離開。”

    薄太後又問潘淑妃:“你也不來,是為什麽?”

    潘淑妃嘻嘻一笑,偷偷瞄了楊貴妃一眼,俏皮地說:“潘妃我得跟玉奴(楊貴妃的小名)坦白,東昏侯那個家夥真是太不靠譜了,整天就知道打獵,害得我都沒時間來看您老人家。”

    薄太後轉向我,好奇地問:“現在的皇帝是誰呀?”

    我恭敬地回答:“現在的皇帝,是先皇的長子。”

    楊貴妃一聽,笑得花枝亂顫:“哈哈,沈婆兒(可能是對皇帝的戲稱)居然做了皇帝,真是奇了怪了!”

    薄太後又問:“那你覺得這位皇帝怎麽樣?”

    我小心翼翼地回答:“小臣我人微言輕,哪敢妄議皇上的品德呢?”

    薄太後笑了笑:“沒關係,盡管說,我不會怪你的。”

    我猶豫了一下,說:“民間都傳說皇上英明神武。”

    薄太後點了點頭,表示讚同。接著,她下令上酒奏樂,樂師和舞女都是年輕漂亮的小姑娘。大家舉杯暢飲了幾輪,樂曲也演奏得越來越歡快。

    喝得正高興時,薄太後請戚夫人彈一曲琴助興。戚夫人優雅地伸出纖纖玉指,戴上一隻玉環,那玉環在燈光下閃閃發光,映得她的手指更加白皙如玉。她輕輕撥動琴弦,琴聲悠揚而略帶哀怨。

    薄太後聽著琴聲,忽然說:“牛秀才你今天能在這旅途中偶然遇到我們,各位娘子也碰巧來相聚,真是難得。既然大家都這麽高興,不如每人賦詩一首,表達一下心意,如何?”

    大家紛紛表示讚同,於是每人拿到一張白紙和筆,開始構思詩句。不一會兒,詩就寫好了。

    薄太後首先念道:“月寢花宮得奉君,至今猶愧管夫人。漢家舊是笙歌處,煙草幾經秋複春。”她的詩表達了對過去時光的懷念和對漢家繁華的追憶,讓人不禁感慨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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