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不多奇聞怪談

第26章 九霞霓裳(1/5)

    一

    溫璋,唐朝鹹通年間的壬辰年間擔任京都長安的行政長官——京兆尹,他可是個個性獨特的人物,貪財嗜殺,百姓雖然畏懼他的嚴苛殘酷,卻也因這鐵腕手段,使他在治理方麵博得了“能幹”的名聲。

    按照當時的慣例,每當京兆尹出行,必會清空大街,關閉坊門,若有膽敢在他車隊前麵嬉笑搗亂的,他會立馬下令杖斃。這一年的秋天,溫公從天街出發,準備南下至五門,一路威風凜凜,吆五喝六。突然,一個身著破爛黃袍、駝背拄杖的老道士,徑直穿過街道,連隨行的衛士都攔不住。溫公一怒之下,下令將其抓來,痛打背部二十鞭。老道士受刑後,揮揮衣袖離去,似乎毫無痛苦。溫公感到此事蹊蹺,於是叫來一位經驗豐富的老街吏,讓他暗中跟蹤這位老道士,探聽其言行,並向老道士詢問詳情。

    老街吏追蹤到傍晚時分,發現道士走進了蘭陵裏的一個小巷子,巷子裏有個簡陋的木門,似乎是他的住處。老街吏緊隨其後進入,見到幾位同樣身著黃袍的道士恭敬地迎接老道士,其中有人問道:“真君為何回來這麽晚呢?”

    老道士回應說:“被個惡人羞辱了,快準備熱水吧。”

    隨後,道士們引領他進入內堂,老街吏也悄無聲息地跟進去。經過幾重門戶,隻見裏麵庭院華美,翠竹夾道,猶如王侯貴族的府邸。還未到達正廳,老道士忽然回頭說:“為何有股世俗的氣息?”

    眾道士立刻四下尋找源頭,老街吏無法隱瞞,隻得現出身形並被他們盤問。最後,老街吏詳細匯報了溫璋的意圖。老道士聽後勃然大怒:“那個酷吏還不知道自己即將招致滅族之災,死期將至,還敢如此殘暴對待他人,此罪不可饒恕!”

    老道士喝令老街吏離開,後者拜謝告退,匆匆趕回府衙向溫璋報告,此時已是深夜。溫璋聞訊大驚,立刻在密室召見老街吏,聽他詳述所見所聞,不禁連連感歎。

    次日將近黃昏,溫璋安排老街吏帶路,自己則換上便裝,一同前往老道士所在的道觀。直到天亮時分,老街吏敲響了觀門,開門人詢問來者何人,老街吏答道:“京兆尹溫璋大人來訪真君。”

    門開之後,老街吏先行入內拜見,並通報溫璋的到來。溫璋步入大廳,隻見真君端坐堂上,頭戴遠遊冠,身穿九霞霓裳,麵色莊重嚴峻。溫璋伏地陳述:“我身處繁華都市,行事嚴厲,若稍顯軟弱,則有損官威。昨日無意冒犯了大仙,自知鑄下大錯,今日特來負荊請罪,懇求您寬恕。”

    然而,真君並未因此平息怒火,反而厲聲譴責:“你以殺戮立威,貪婪無度,眼看災禍即將降臨自身,還依舊耀武揚威,罪無可恕!”

    溫璋反複多次低頭懇求原諒,但那真君始終怒氣未消,堅決不肯寬恕。

    片刻過後,一名從東廊徐徐走來的黃冠道士,在真君身旁畢恭畢敬站定,然後屈膝稟報道:“雖然溫大人確實有錯在先,但他畢竟是皇上身邊的二品高官;況且真君深知他的身份和職責所在,是否可以稍微放下身段,示以寬容?”

    這話一說完,真君隻好讓步,示意黃冠道士引導溫璋登上大堂,並特意為他安置了一張小榻,讓他坐下,還親自舉杯勸了幾巡酒。盡管如此,真君的臉色仍然陰沉,怒氣未消。黃冠道士再次進言:“溫大人一時冒犯,要徹底寬恕的確不易,不過真君您換上世俗裝扮,混跡人間,普通人又怎會輕易認出您的真實身份呢?就如同白龍化身為魚,卻遭到小小的豫且困擾。請您三思啊。”

    聽到這裏,真君陷入沉默,過了許久才緩緩開口:“罷了,這次就放過你的家人,但你也不宜在此久留。”

    溫璋起身,在庭院中央深鞠一躬表示感謝後,匆忙帶著老街吏離開了道觀,等他們趕到府衙時,早已是拂曉時分的鍾鳴時刻。溫璋對這件事守口如瓶,即便是對自己的親信也未曾透露半句。

    次年,同昌公主不幸去世,懿皇悲痛欲絕,對藥物無效之事極為憤慨,下令徹查禦醫韓宗紹等四家,並計劃處決他們。然而,溫璋利用職權暗箱操作,收受韓宗紹等人賄賂的金帶和其他財物,總計價值數千貫。此事最終敗露,溫璋被迫飲鴆自殺,結束了他的一生。

    二

    話說大和王朝末年的某個秋天,有個名叫文蕭的書生,這家夥四海為家,漂泊不定,最後飄到了鍾陵郡這塊寶地。這文蕭同誌溫和儒雅,頗有幾分修道者的氣質,麵龐清秀猶如世外之人,和紫極宮裏的道士柳棲乾關係鐵得不行,索性就住進了紫極宮,這一住就是個三四年光景。

    鍾陵郡有一座西山,山上有個赫赫有名的遊帷觀,傳說可是當年許仙君羽化登仙之處。每年中秋節那天,也就是許仙君飛升的日子,四麵八方——吳、越、楚、蜀的人們,甭管多遠,都得提溜著自家的寶貝,什麽稀有的熏香啦、珍貴水果啦、精美刺繡啦,還有大把的金銀財寶,紛紛趕來搞祭祀活動,祈求神仙保佑。這時候,鍾陵城可熱鬧了,擠滿萬人,車水馬龍,男女老少摩肩接踵,沿路幾十裏熱鬧得跟過年似的。其中不乏一些豪俠闊佬,不惜重金請來各地名伶,擅長唱歌的美女,夜晚就那麽悠哉悠哉站在人群中,挽著膀子踩著節奏放聲高歌,歌聲清新悅耳,歌詞華麗動人,唯有反應機敏、對答如流的歌手才能技壓群雄。

    這一年,文蕭小哥也跑去湊熱鬧,人群中瞥見一位宛如空穀幽蘭般的女子,她既不豔麗奪目,卻有一種超凡脫俗的氣質,仿佛一朵雲孤獨於碧藍天空,一輪月靜照在寒冷夜空中。當她輕啟朱唇,那詞句既有哲理又充滿仙韻,與世俗迥異。她唱到:“若能共登仙境壇,願隨文蕭乘彩鸞,自有錦繡華裳與輝煌宮殿,即便瓊台冰雪寒,又有何懼?”

    文蕭聽罷細細品味,心中暗想:“嘿,我名字被編入歌裏了,莫非這是啥神仙緣分不成?”認定這位女子絕對是仙界同僚。

    於是,他決定緊跟上去。那女子似乎也留意到了文蕭的目光。

    待到夜深歌罷,女子手持蠟燭,穿越大片鬆林,沿著崎嶇山路攀登,險峻之處手抓岩石攀爬前行。文蕭也是藝高人膽大,悄悄尾隨其後。眼看蠟燭快燃盡時,幾位仙童突然出現,舉著鬆枝火把為女子引路。文蕭一個不小心,發出聲響,引起了女子的注意。她回頭一看,清亮的聲音響起:“莫不是文蕭公子吧?”

    文蕭回應:“正是在下。”

    女子微微一笑:“原來我和你命中注定有這麽一段奇緣,就算還沒正式結識,感情卻已牽連頗深。”

    說著,她引領文蕭來到山頂一處開闊平坦之地,四周戒備森嚴,隻見布置有桌椅帷帳,銅爐香煙繚繞。兩人相對而坐,旁邊還有兩位仙女各自捧著賬本,請這位神秘女子裁決,記錄的大多是一些江湖中的冤屈沉淪之事。

    一日,某次風浪意外導致孩童喪生。女子聽聞勃然大怒:“哪有什麽隨便的誤會!”故事就此展開懸念,等待進一步揭秘……

    正當仙娥拿著賬冊離開之際,霎時間風雲突變,天昏地暗,狂風呼嘯,雷電交加,竟把帳幔撕裂,香幾翻倒。文蕭嚇得臉色蒼白,大氣都不敢喘一下。那位神秘女子則是迅速披上衣物,手持符簡,神色嚴肅,口含碎齒,虔誠地跪地請罪。好一會兒工夫,風雨停歇,星光璀璨,從天而降一位仙童,手中握著天庭的判決書,莊重宣告:“吳彩鸞因私自泄露天機,現貶謫人間十二年,做民婦。”

    女子聽聞判決,悲從中來,淚水漣漣,拉著文蕭的手一同下山回到了鍾陵。此時,文蕭才得知女子的名字叫吳彩鸞,並好奇追問起來:“您究竟犯了何等過錯,竟能引來這般處罰呢?”

    吳彩鸞歎道:“我的父親乃是吳猛仙君,原籍豫章,是個在《晉書》中有記載的大好人,以孝順聞名,樂於助人,除惡揚善。如今他已是位列仙班的仙君,在洞府裏赫赫有名。而我身為掌管陰司簿籍的仙子,修行已有六百多年。隻因一時興起動了凡念,便招致此番責罰,不過也因此,你我也有了這段塵緣。”

    文蕭平素生活困頓,難以糊口。吳彩鸞說:“隻要你準備紙張,我就能幫你抄寫孫愐的《唐韻》。”

    於是,她每天奮筆疾書,書寫如飛,每部《唐韻》出手即可換得五緡錢。每當錢快要花完,她就再抄一部。就這樣過了整整十年,直至會昌二年,她的事跡漸漸被人知曉,兩人便悄然隱居到了新吳縣越王山附近的一個村莊,共同教導幾十名孩童讀書識字。村民們對他們頗為友善,日漸熟絡。有一天,吳彩鸞揮毫寫下了一首詩:“一點兩點畫中藏,引導我們入越王。塵世輪回終結束,重回煙蘿自在鄉。琴瑟之聲伴露珠,鶴展翅兮雲霄翔。仙人賜我一粒丹,服下它便可青春長。”

    那一晚,暴風驟雨再度襲來,還能聽見兩隻老虎在門外咆哮。次日清晨,夫婦二人卻消失不見。天剛蒙蒙亮,有個砍柴人在越王山發現,二人分別騎著一隻猛虎,疾步如飛,向著崇山峻嶺的方向離去。消息傳回村裏,文蕭震驚之餘,在桌上發現了一個精美的玉盒,打開一看,裏麵藏著一顆神奇的仙丹。懷著敬畏之心,他服下了這顆仙丹,頓時銀絲轉黑,麵容恢複年輕。然而自此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這對夫婦的身影。直到今日,鍾陵一帶仍有許多人家收藏著吳彩鸞親筆抄寫的《唐韻》,成為流傳千古的一段佳話。

    三

    翁彥樞,這位蘇州的才子,為了應考進士,可是卯足了勁兒。話說他的家鄉有一和尚,跟他是同鄉,這和尚常在前任宰相裴公家串門兒。因為年紀夠大,頗受裴公一家尊重照顧,不僅能在家中自由走動,甚至中門大開任他進出。和尚手裏總搖著串佛珠,閉著眼睛誦經不停,除了吃飯睡覺,就沒見他閑過。

    裴公擔任科舉主考官,進了貢院。他的兩個兒子勳和質,每天都關起門來商量著榜單人選的事兒。那和尚不知怎的,經常混跡其中,兩個公子哥兒卻沒把他當回事兒。他們擬定的考生排名升降,被和尚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爛熟於胸。

    某日,和尚回到寺廟,正好碰上了前來拜訪的翁彥樞。和尚隨口問起彥樞這次科舉考試的預期如何,彥樞倒是一臉淡然,直言自己估計沒什麽盼頭,能高中就算不錯了。

    和尚一聽,打趣道:“你說說,你要排到第幾名才滿意呀?”

    彥樞心想和尚拿他尋開心,便開玩笑回應:“嘿,要是真能中舉,第八名我就知足啦!”

    和尚回去後,再次出現在裴家公子們的密室討論中。這回,他突然睜開眼睛,對著兩位公子發話:“你們是打算讓侍郎大人主持科舉呢,還是你們倆小哥兒自個兒定乾坤啊?科舉可是國家大事,朝廷可是把重任交給裴侍郎,目的就是要公正選拔,給那些貧寒學子一個出路。現在你們在這兒拍板定人,是不是有點越俎代庖了?還有,你們推薦的人選,大多是些有權有勢的子弟,怎麽就沒考慮過那些憑真才實學的平民書生呢?這樣合適嗎?”

    說著,和尚伸出手指,從第一名一路點到最末一名,竟然絲毫不差地預測出了他們的榜單人選,甚至連那些豪門之間的恩怨糾葛都一語中的,全戳中了兩位公子私下裏的忌諱之處。勳和質聽了,嚇得冷汗直冒,趕忙問和尚想要什麽好處,還提出送金銀財寶。和尚卻不屑一顧:“老衲一把年紀,要那些身外之物有何用?我隻是想幫同鄉一個忙,那個叫翁彥樞的家夥,就想借機上榜而已。”

    勳和質無奈答應:“那就讓他中個丙科吧。”

    和尚堅決搖頭:“除非第八名,否則不成。”

    最後,勳實在拗不過和尚,隻得答應了他的要求。和尚還不忘提醒:“給我立個字據。”

    這一屆科舉放榜,翁彥樞果真按照和尚預言的那樣,穩穩占據了第八的位置,仿佛一切都是事先安排好的劇本一般,讓人嘖嘖稱奇。

    四

    王仙客,這個小夥子,是建中年間朝中大臣劉震的外甥。話說當年,仙客的父親離世後,他便跟著母親投奔了舅舅劉震家。

    劉震家裏有個千嬌百媚的女兒叫無雙,比仙客小幾歲,兩人小時候一起玩耍,關係親密無間。劉震的妻子還時常逗趣地叫仙客“王郎子”。就這麽過了幾年,劉震對外甥仙客和姐姐的照顧更是無微不至。

    突然有一天,仙客的王氏阿姨病重,臨終前找來劉震,懇切地說:“我隻有仙客這一個孩子,對他自然是萬分掛念。遺憾的是恐怕看不到他成家立業的樣子了。無雙那丫頭既漂亮又聰明,我非常疼愛她。以後千萬別讓她嫁到別的家族去。我希望你能履行承諾,將無雙許配給仙客。如果你同意,我死也能瞑目了。”

    劉震安慰道:“姐姐安心養病,其他事情不要操心。”

    遺憾的是,王氏阿姨終究沒能康複。仙客料理完喪事後,帶著母親返回襄鄧安葬,守孝完畢,開始琢磨自己的終身大事:“我現在孤身一人,該找個媳婦延續香火了。無雙已經長大成人,我舅舅難道會因為地位顯赫就忘了昔日約定嗎?”

    於是,仙客打扮一番,來到了京城,那時劉震已經是位高權重的尚書租庸使,府邸豪華氣派,賓客絡繹不絕。

    仙客上門拜見舅舅,被安排在書房與表兄弟們同住,盡管舅舅甥舅的關係一如往昔,但關於婚事的話題卻詭異般地寂靜無聲。他還偷瞄到無雙從窗戶邊走過,那美貌如仙,聰明絕頂的模樣讓他如癡如醉,生怕這門親事會泡湯,於是果斷出手,賣掉了行李財物,換得數百萬元寶,緊接著對舅舅、舅媽以及身邊的仆人們大肆打賞,個個都收買得妥妥貼貼。接著,他又舉辦了一場豐盛宴席,連中門內的家人都得以參與。對於其他的表兄弟姐妹,他也十分恭敬有禮。趕上舅媽生日,他更是送上各種新鮮奇特的禮物,比如雕刻精美的犀角玉石,作為舅媽的首飾。舅媽收到禮物自然喜不自勝。

    又過了幾天,一個丫鬟偷偷告訴仙客:“剛才娘子和老爺說起您倆的婚事,老爺說:‘以前也沒明確答應過嘛。’大致意思是這事可能有些波折。”

    接下來幾個晚上,仙客的心就像十五個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就等著看這場千年姻緣能否成就了。

    王仙客一聽,心頭猶如晴天霹靂,整個情緒瞬間跌至穀底,一夜無眠,擔憂自己會被舅舅拋棄。不過,他沒有表現出絲毫懈怠,對舅舅家的事務更加盡心盡力。一天,劉震急急忙忙趕早朝,太陽剛升起時,他就策馬奔回家中,汗水淋漓,呼吸急促,嘴裏隻喊著:“快關門,快把大門鎖上!”全家上下一片恐慌,不知發生了何事。過了好一陣子,劉震才說出原因:“糟了,涇原兵變了!”

    叛軍姚令言攻入皇宮含元殿,皇帝已經逃出北苑門,文武百官也紛紛追隨保護。劉震心係妻女安危,匆匆安排了一下,緊急召喚王仙客過來,鄭重地說:“我決定把無雙嫁給你,你幫我好好照顧家庭事務。”

    王仙客接到這個命令,驚喜交加,連忙磕頭謝恩。於是,他打包了二十馱金銀綢緞,劉震叮囑他:“你換身便裝,帶著這些東西出開遠門,找個隱蔽的旅店安頓下來,我會帶著你舅媽和無雙從啟夏門出來,隨後就到。”

    王仙客按著舅舅的安排行事,等到日落西山,他在城外的旅店焦急等待,卻遲遲不見舅媽和無雙的身影。這時城門早在午後就已關閉,他隻能翹首南望,卻始終不見人影。於是,王仙客騎上馬,打著燈籠,繞城一圈來到啟夏門,卻發現門也緊鎖著。門口有幾個守門的士兵,手持棍棒,或站或坐。王仙客下馬,慢慢上前詢問:“城裏到底出了什麽事啊?”

    他又問:“今天有沒有一個姓劉的尚書帶著幾個婦女出這個門?”

    守門的士兵回答:“嗨,現在朱太尉都自立為帝了。下午倒是看到一個人帶著重重偽裝,帶著四五位婦人想出啟夏門,街上的人都認出來了,說是租庸使劉尚書。不過門衛不敢放他們出去。天黑後,追兵趕到,把他們都往北邊帶走了。”

    王仙客聽罷,忍不住放聲痛哭,隻好怏怏回到旅店。三更將盡時,城門突然開啟,火把如晝,士兵們手持刀槍,大聲吆喝著要把追捕的官員趕出城,並搜捕躲在城外的朝中官員。王仙客丟下馬匹和貨物,慌忙逃回襄陽老家,一躲就是三年。

    後來聽說京城終於收複,社會秩序重建,天下太平。王仙客決定重返京城,探尋舅舅一家的消息。當他來到新昌南街,正猶豫不決之際,忽有一人衝到馬前,仔細一看,竟是從前舅舅家的老仆塞鴻!

    塞鴻本是王家培養出來的忠仆,因其忠誠能幹,被舅舅留在身邊。兩人見麵,緊緊握手,淚流滿麵。王仙客趕緊問:“我舅舅舅媽還好嗎?”

    塞鴻回答:“他們都還在興化宅。”

    王仙客欣喜若狂:“那我現在就過去看看。”

    塞鴻卻道:“我已經脫離奴籍,如今我在客戶家做個小生意,販賣絲綢。現在已經天黑,郎君不如先在我這裏住一晚,明早咱倆一起去也不遲。”

    於是塞鴻帶著王仙客來到自己的住處,熱情地款待了他。然而,天黑之後,卻傳來一個令人肝腸寸斷的消息:“尚書因曾接受偽命任職,和夫人雙雙被判死刑,無雙小姐已被送入皇宮內廷。”

    王仙客聽聞此噩耗,悲痛欲絕,哭聲震天,驚動了四鄰。他向塞鴻哭訴:“偌大的世界,我如今舉目無親,不知何處才是我的歸宿。”

    王仙客又問:“咱們以前的家人還有誰在呢?”

    塞鴻告訴他:“隻剩下無雙小姐的貼身丫鬟采蘋,現在在金吾將軍王遂中的府上做事。”

    王仙客哽咽道:“看來短期內是見不到無雙了,但能見到采蘋,也算是聊以慰藉。”

    於是王仙客通過各種渠道,以上賓的身份拜見了王遂中,詳細講述了自己和無雙的故事,希望付出高價贖回采蘋。王遂中深受感動,出於同情答應了他的請求。王仙客在京城賃房居住,與塞鴻和采蘋共同生活。塞鴻常常勸他說:“郎君年紀漸長,應該謀求一份官職,整天愁眉苦臉可不是長久之計。”

    王仙客感激塞鴻的關心,向王遂中坦誠了自己的心願。王遂中便將王仙客引薦給了京兆尹李齊運。李齊運考慮到王仙客的背景,任命他為富平縣尹,兼長樂驛站主管。幾個月後的一天,突然傳來消息:宮中派出內臣押送三十名宮女去皇家陵園打掃衛生,要在長樂驛站暫住,十輛毛氈覆蓋的馬車已經抵達。

    王仙客對塞鴻說:“我聽說入選宮嬪的很多都是官宦人家的女兒,我擔心無雙也在其中。你能不能替我去偷偷看一眼?”

    塞鴻猶豫道:“宮女上千,怎麽可能那麽巧就碰到無雙呢。”

    王仙客堅持道:“你就去試試吧,世事難料,說不定會有奇跡發生。”

    於是,王仙客安排塞鴻假扮成驛站的小吏,負責在簾外煮茶,並給他三千錢作為酬勞,囑咐道:“你一定要堅守崗位,別離開茶具,萬一發現了什麽線索,立即告訴我。”宮女們都躲在簾下,無法直接看到她們的樣貌,隻能聽到她們夜晚的喧鬧談話聲。

    深夜來臨,萬物歸於寧靜。塞鴻忙著清洗茶具,添火煮茶,一刻也不敢打盹。就在這時,簾子下忽然傳來一個聲音:“塞鴻,塞鴻,你知道我在這裏嗎?郎君還好嗎?”

    話語剛落,便是抑製不住的抽泣聲。塞鴻趕緊回應:“郎君知道您可能在這驛館,所以讓我來看看您。”

    對方又說:“我不能多說了。明天我走後,你去東北邊的廂房閣樓裏,紫褥子底下找一封信,把它送給郎君。”

    說完,聲音就消失了。緊接著,簾下傳來一陣嘈雜,說是內宮中有宮女突然不適。原來這位突發不適的正是無雙。塞鴻迅速將此事告知王仙客,王仙客驚訝地說:“我怎樣才能見她一麵呢?”

    塞鴻出主意:“眼下渭橋正在整修,郎君可以假裝是管理修橋的官員,等車子過橋時靠近車旁站立。如果無雙認出您,肯定會掀開車簾,您或許有機會看她一眼。”

    王仙客按照塞鴻的建議行事。果不其然,當第三輛車駛過時,車簾果然被掀起,王仙客一眼就認出,車內坐著的就是無雙。他悲喜交集,滿腹思念與哀怨交織在一起,情難自已。塞鴻按照無雙所說,在閣樓廂房的紫褥下找到了一封給王仙客的信。信紙上無雙秀麗的筆跡寫了五頁,內容飽含哀婉深情,詳細敘述了她的情況,王仙客讀完,心中的痛苦如同咀嚼黃連,淚水止不住地流淌。信中提到:“我曾聽宮中的使者說過,富平縣有個古押衙,是個有情有義的人。現在你能找到他幫忙嗎?”

    王仙客聽後,立刻向上級申請卸下驛站職務,返回原官職,並開始尋找古押衙。得知古押衙住在偏遠的鄉村別墅,王仙客親自登門拜訪。他對古押衙極盡尊敬,隻要是古押衙需要的,他都會盡力滿足,贈送的金銀珠寶和精美絲織品更是數不勝數。然而,一年過去了,古押衙始終沒給出任何實質性的答複。直到王仙客任期屆滿,回到縣裏閑居,古押衙才突然登門,對王仙客說:“我古某隻是一個粗獷的武夫,年事已高,還能有什麽用呢?郎君對我如此厚待,我想你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求助於我。我這個人最講情義,為報答你的深厚恩情,願意赴湯蹈火。”

    王仙客激動得淚流滿麵,如實將事情的來龍去脈告訴了古押衙。古押衙仰望天空,用手連續拍擊腦門,沉思片刻後說:“這件事極其困難,但我願意陪郎君試一試,不過不能期望短時間內就有結果。”

    王仙客拜謝道:“隻要能在有生之年再見她一麵,無論早晚我都不會計較。”

    半年過去了,沒有任何消息。一天,突然有人敲門,原來是古押衙送來了封信,信中寫道:“茅山使者已返回,快來這裏相見。”

    王仙客飛身上馬,奔向約定地點。見到古押衙後,古押衙卻一言不發,隻是示意王仙客再去見使者。使者也隻是簡單回應:“殺了也罷,先喝茶再說。”

    夜幕低垂,古押衙看著王仙客,悠悠問道:“你家有認識無雙的女仆嗎?”

    王仙客馬上想到了采蘋,當下就把她喚了過來。古押衙一邊細細打量采蘋,一邊露出笑容,又帶著幾分得意:“借我用個三五天,你先回家吧。”

    過了些日子,忽然街頭巷尾都在議論:“有位高級官員要來處理園陵宮女的事情。”

    王仙客心裏一陣不安。

    經塞鴻多方打聽,得知被處置的宮女中竟有無雙。王仙客頓時悲痛欲絕,仰天長歎:“本來指望古押衙能救無雙,現在看來她凶多吉少了,我該怎麽辦?”

    他涕淚橫流,幾乎無法自製。就在這個漫漫長夜裏,門外傳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王仙客打開門,赫然是古押衙,身後還拖著一個大筐子。他滿臉神秘地說:“筐裏裝的是無雙,她現在昏迷不醒,但心頭尚存一絲暖意,再過兩天就會蘇醒,到時候記得給她喂些湯藥,一切行動必須保密。”

    說完,王仙客趕緊將無雙抱進閣樓,獨自守護。第二天清晨,無雙身體逐漸回暖,看見王仙客,虛弱地呼喚了一聲便暈厥過去。經過一夜精心照料,無雙終於好轉。古押衙又說:“麻煩你在後院挖個坑。”

    坑挖得差不多深時,古押衙突然抽出刀,把塞鴻的頭顱斬落在坑中。王仙客嚇得魂飛魄散。古押衙鎮定自若地說:“郎君不必害怕,我這麽做是為了報答你的恩情。聽說茅山道士有種藥,吃了會立刻死亡,三天後又能複活。我派人專門求得一粒,昨天讓采蘋假扮成內廷使者,以無雙涉嫌逆黨的名義,賜給她這種藥讓她服下。然後我們在陵墓附近找了借口,用一百匹細絹贖回了她的屍體。路上所有的傳遞信息的人都被我重金收買,保證不會泄露消息。茅山的使者和那個可疑的搬運工已經在郊外被妥善處理了。老夫為了你,也將自我了斷。你不能再住在這裏了。門外備好了十個挑夫,五匹馬,還有二百匹絹。五更天帶著無雙立刻出發,換個身份,四處漂泊躲避災禍吧。”

    話音未落,古押衙便自行了斷。王仙客撲上去想阻止,但為時已晚。王仙客隻好將古押衙的遺體掩埋妥當。黎明時分,他帶著無雙踏上逃亡之路,途徑四蜀,渡過長江,最終在渚宮暫時定居。期間,他們幾乎沒有得到任何來自京城的消息,便決定遷回襄鄧的別業,從此過上了平靜的生活,與無雙白頭偕老,兒女滿堂。

    哎呀,人生中經曆的聚散離合實在太多,很少有像王仙客和無雙這樣的故事。人們常說這是古今罕見的奇緣。無雙在亂世中被籍沒,但王仙客矢誌不渝,最終依靠古押衙的奇謀妙計救出了她,雖然過程中無辜犧牲了十幾條生命,曆經艱辛逃竄後,他們最終回歸故鄉,做了五十載恩愛夫妻,真是世間少有的奇異遭遇啊!

    五

    吳保安,人稱“永固先生”,河北人士,現任遂州方義尉。他有個老鄉叫郭仲翔,這人可是朝中大佬元振的親侄子,才華橫溢。元振正打算幫他走上仕途巔峰。

    正值南蠻叛亂,朝廷任命李蒙為姚州都督,率軍平叛。臨行前,李蒙拜見元振,元振趁機介紹了郭仲翔,並對李蒙說:“我這侄子尚未嶄露頭角,你不妨帶上他,若是此次平叛能立下赫赫戰功,我在朝中必定大力舉薦他,讓他也能享受到豐厚的俸祿。”

    李蒙點頭應允,帶著郭仲翔上路了。郭仲翔確實是個能文能武的幹才,被任命為軍中判官,參與各項軍事決策。大軍一路南下,進駐蜀地。此時,吳保安給郭仲翔寄去了一封信,言語風趣又不失誠摯:

    “咱們同鄉一場,你又是元大人的‘心頭肉’,雖然我倆還沒機會麵對麵交流,但我一直對你佩服得緊。你是元大人的愛侄,又是個出類拔萃的才俊,果然靠實力贏得了信任。李將軍文武雙全,受命平亂,親自率領大軍對付那幫小蟊賊。以將軍的英勇和你的智謀,打敗敵軍不過是早晚的事兒。

    我吳保安自幼好學,長大了專心研讀經典,可惜才能平平,至今隻混了個小小的尉官。偏巧又在劍門關外,靠近蠻荒之地,家鄉幾千公裏,隔著重重關山,想換個好點的職位,簡直比登天還難。如今任期已滿,再想謀個新的差事,簡直是奢望。看來我隻能回家養老,或者哪天不小心死在野溝裏。聽說你是個熱心腸,不忘鄉親友情,對我這個落魄老鄉特別關照,如果能讓我加入隊伍,哪怕做個小小隨從,我也能發揮點作用。若能在這場勝利歸來之時,讓我也能搭個末班車,那就是你對我極大的恩德,我會銘記一生。我知道自己沒啥大能耐,就大膽請你考慮一下。請理解我這份真誠和急切,讓我這匹駑馬也能借助你的力量奔跑起來。”

    郭仲翔看完信,深感吳保安的誠意,便向李將軍推薦了他,邀請他來做管記。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蠻族叛軍攻勢愈發猛烈。李將軍全力保衛姚州,雖成功擊敗敵人,但在乘勝追擊的過程中遭遇伏擊,不幸戰死,郭仲翔也被俘虜。蠻族人看重漢人的財物,對俘虜開出贖金條件,每人需交二十匹絹方可贖回。

    吳保安抵達姚州時,恰好遇到軍隊正忙於作戰,滯留未歸。就在這段時間,被困蠻境的郭仲翔輾轉找到了途徑,給吳保安發去了一封救命信:

    “永固兄你還好嗎?上次收到你的信還沒回複,就碰上大軍出擊,深入敵營,結果遭遇滑鐵盧。李將軍壯烈犧牲,我成了敵人的階下囚。我苟延殘喘,身處天涯海角,回想祖國,覺得遙遠無比。論音樂技能,我不如被楚國囚禁的鍾儀,但一樣身陷囹圄;比起商紂王時期的箕子,我還得天天給人當奴隸使喚。在海邊放羊的經曆,讓我感覺自己跟蘇武有得一拚;至於宮中射雁的機遇,我可不想像李陵那樣背叛祖國。自從落入蠻夷之地,我飽嚐人間疾苦,皮開肉綻,血淚交融,人生所能承受的苦難,我算是見識全了。一個中原世家子弟,竟淪落到邊疆做囚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忍受著四季更替的嚴寒酷暑。我日夜思念故鄉親人,遙望著祖墳鬆柏,時常悲從中來,幾近瘋狂。路過的人都對我心生憐憫。雖然咱們倆之前交情不深,但畢竟同鄉出身,互相欣賞。我對你的風采,夢中都不曾忘記。上次收到你的來信,抓住時機就幫你美言了幾句。李將軍向來欣賞你的才名,本打算讓你來做管記,沒想到大軍先行,你來得稍晚了些。這不是你跟不上隊伍的問題,而是客觀上錯過了時機。你家世代積善餘慶,名聲在外,即使事未如願,聲名也完好無損。如果你當時早些加入我們的陣營,也許今天的處境也會大不相同。現在我陷入了困境,力氣用盡,計策窮盡,幸好蠻族允許親朋好友贖身,但他們因為我特殊的身份,獅子大開口,索要一千匹絹。現在我把情況告訴你,並懇請你盡快通知我家伯父。請務必按時籌集贖金,把我從這蠻荒之地救出去,讓我這遊魂能夠歸鄉,枯骨得以重生,這一切就全看你了!如今的局勢,希望你不辭辛勞。由於我家伯父已經不在朝廷,不便直接聯係,所以隻能拜托你親自出馬,就像春秋時期晏子救石父、宋國人贖回華元那樣,拯救我於水火之中。救人於危難,即使是古代賢者也覺得艱難,但我相信你素來重視道義名節,所以我才放心向你求援,絕不懷疑你會推諉。萬一你不願施以援手,選擇冷漠以對,那我活著也隻能做蠻夷的奴隸,死了也就成了這裏的冤魂。到那時,我還有什麽指望呢?永固兄,成敗在此一舉,可別讓我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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