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不多奇聞怪談

第22章 越姬烏絲(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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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年冬天,王度以禦史的身份代理芮城縣令,同時肩負巡查河北道的任務,負責開倉放糧救濟陝東地區的災民。當時天下大亂,百姓疾病叢生,蒲陝兩地的疫情尤其嚴重。有個河北人張龍駒,在王度手下做小吏,全家幾十口人全都染病。王度很同情他,帶著他和寶鏡去了他家。夜間,張龍駒手持寶鏡逐一照看病人,所有病患一見到寶鏡都驚訝地坐了起來,聲稱:“看到張龍駒拿著一輪明月照向我們,月光灑在身上,清涼的感覺直達五髒六腑。”

    刹那間,病人們的體溫恢複正常,當晚病情便痊愈了。王度覺得這樣使用寶鏡既能救人,又不會損傷寶鏡,於是讓張龍駒秘密帶著寶鏡巡回治療民眾。

    那天深夜,寶鏡在匣子裏發出一陣陣清冷的鳴響,聲音穿透力極強,持續了很久才停下來。王度心中暗自驚奇。次日早晨,張龍駒前來報告說:“我昨晚做了一個怪夢,夢見一個人,龍頭蛇身,頭戴紅冠,身穿紫袍,他自稱是鏡精紫珍,對咱家有恩,特意托夢給我。替我感謝王公,老百姓生病是因為犯了天罰,為什麽要逆天而行,借助寶鏡來拯救他們呢?而且,到了下個月,他們的病情會自然好轉,沒必要為我辛苦。”

    王度被這番奇異的經曆所打動,因此將此事記錄下來。果不其然,到了下個月,百姓們的病情真的逐漸好轉,正如鏡精所說。大業十年,王度的弟弟王動從六合丞的職位上辭職歸鄉,還計劃遍遊山水,尋求長遠的生活之道。王度試圖勸阻他:“現在天下動蕩不安,盜賊四起,你想置身事外嗎?再說咱們兄弟情深,從未長時間分離,這次你要走,就像要遠離紅塵,我實在放心不下。”

    王動堅定地回應道:“我已經決定了,無論如何都要走。哥哥你是個通達之人,應當理解我的選擇。孔夫子說過:‘普通人不應剝奪其誌向。’人生短暫,如同白駒過隙,得其所願則樂,失其誌願則悲。實現自己的理想,才是聖人的道理。”

    王度拗不過弟弟,隻好與他訣別。王動臨行前請求:“既然我要遠行,有個小小請求。哥哥你那麵寶鏡並非世俗之物,我決定追求逍遙自在,棲息於山水之間,希望能把寶鏡贈給我。”

    王度欣然答應:“我怎麽會舍不得這麵寶鏡呢。”於是將寶鏡贈給了弟弟。

    拿到寶鏡後,王動踏上旅途,卻沒有告知具體的目的地。直到大業十三年夏天的六月,他才回到長安。他帶回了寶鏡,對王度說:“這麵鏡子真是個寶貝。自從離開你之後,我首先去了嵩山……”

    他講述了自己的經曆:攀爬石梁,靜坐玉壇。一天傍晚,他遇見了一處凹陷的岩洞,裏麵有個能容納三四人的石室,他就在這裏歇息。到了月夜二更時分,來了兩個陌生人,一個麵相胡須,皮膚蒼白瘦削,自稱為山公;另一個麵龐寬闊,長著長長的白胡子,膚色黝黑且身材矮小,自稱毛生。他們問:“這是何人在住?”王動答:“我隻是個探尋幽深洞穴的旅者。”三人坐下聊天,談話間,王動總覺得他們話語間帶有異樣意味,懷疑他們是精怪,於是悄悄把手伸到背後打開鏡匣,鏡子反射出的光照在兩人身上,二人立刻發出哀鳴,俯伏在地。矮個子瞬間化為一隻烏龜,胡須男化為一隻猿猴。王動一直舉著鏡子直到天亮,兩隻精怪的身體都僵硬不動。烏龜身體覆蓋著綠毛,猿猴身上則是白毛。

    接下來的日子裏,王動帶著寶鏡走過了許多地方,用寶鏡揭示了不少奇聞異事。比如在玉井附近有一個池塘,水質清澈如綠色寶石,當地人每到八個節氣都會祭祀,祈求平安。有一次祭祀中斷,池水湧出黑雲,降下暴雨,堤壩都被衝垮。王動用寶鏡照射池塘,池水立刻沸騰起來,伴隨著雷鳴般的震動,池水突然騰空而出,飛出兩百多步遠後落地。池水消失後,露出一條一丈多長的大魚,魚身粗細如同手臂,頭部鮮紅,額白,身披青黃相間的斑紋,無鱗卻有粘液,身形似蛇,長有龍角,尖嘴,看上去像是鱘魚,行動時閃爍著光芒。由於落在泥濘的地麵,這條魚無法遠去。王動把它當作普通魚對待,宰殺燒烤,發現肉質肥美,味道鮮美,足以支撐他好幾天的食物需求。

    後來,王動來到了宋汴地區,在一家姓張的客棧老板家中,他得知張家的女兒患上了一種怪病,入夜後哀嚎之聲令人心疼不已,詢問之下才知道,這病已經困擾她一年多,白天沒事,晚上卻痛苦不堪。王動決定用寶鏡探查真相……

    在客棧停留一晚後,王動聽見了女子痛苦的叫聲,於是決定打開寶鏡查看究竟。患病的女子說:“頭戴冠帽的家夥被殺死了。”王動發現病床下果然有一隻碩大的雄雞,已經斃命,原來這是客棧主人家飼養了七八年的老雄雞。接下來,王動南下遊曆至江南,準備渡過廣陵的揚子江,不料天空突然烏雲壓頂,江麵波濤洶湧,船夫臉色大變,擔心船隻隨時可能傾覆。關鍵時刻,王動帶上寶鏡上了船,他將鏡子照向江中,隻見鏡光照耀之處,水下情況一覽無餘,烏雲和波濤竟然奇跡般地收斂了,江麵恢複了平靜。片刻之後,他們順利跨越了這道天險——揚子江。

    隨後,王動來到了臍攝山,涉足曲折蜿蜒的曲芳嶺,或是攀登險峻的山頂,或是深入神秘的洞穴。途中遇到一群嘰嘰喳喳圍著他吵鬧的鳥兒,還有幾隻熊擋住了去路。王動舉起寶鏡揮舞,鳥獸立刻驚恐四散。接下來,他要渡過浙江,偏偏碰上了潮汐出海,濤聲震天,十裏之外都能聽見。船夫嚇得麵如土色,警告說:“潮水馬上就要湧來,不能繼續向前航行,如果不趕緊掉頭,我們怕是要葬身魚腹了。”王動再次拿出寶鏡照向江麵,隻見江水波濤瞬間退卻,形成一道透明屏障,好似雲端矗立,周邊幾十米內的江水豁然分開,水位降低,江底的黿鼉四散奔逃。他們乘風破浪,順利駛入了南浦。

    事後,他們抬頭望去,剛才那滔天巨浪高達數十丈,恰恰就在他們剛剛渡過的地方洶湧澎湃。隨後,王動登上了大台,遍覽奇峰異壑。夜晚行走於山穀,寶鏡掛於腰間,離身百步之遙的地方仍然明亮如晝,甚至連林間憩息的鳥兒都被突如其來的亮光驚飛。遊覽完會稽後,王動遇到了一位名為張始鸞的奇人,此人傳授給他周髀九章和明堂六甲等諸多學問,然後與好友陳永一同返回。

    再後來,王動又遊曆至豫章,邂逅了一位叫做許藏秘的道士,據說他是旌陽七代孫,擁有踏刀履火的神奇咒術。這場奇妙的旅程就這樣繼續下去,寶鏡的神奇力量一次次助他化險為夷,同時也引導他結識了許多意想不到的人物,展開了一段段匪夷所思的冒險故事。

    話說完了妖怪的種種,再來說說豐城縣倉庫主管李敬慎家的離奇事件。李家的三個女兒相繼得了怪病,無人能治。這時,有個叫許藏秘的道士雖然名聲在外,但治療李家三女的病情也未能奏效。好友趙丹是個有才智的人物,時任豐城縣尉,於是他前去看望李敬慎。趙丹讓隨從人員指明李家位置,親自上門了解情況。趙丹以禮待之,並詢問李敬慎家女兒病情的詳情。李敬慎滿臉憂慮地說:“三個女兒同住在堂後的內閣裏,每到傍晚,她們就精心打扮,穿著華麗,天黑後便回到閣子中熄滅燈光,能聽到她們低聲私語和笑聲。直到拂曉,她們才會睡去,除非叫醒,否則絕不醒來。日漸消瘦,飲食銳減。若是不讓她們化妝打扮,她們就會試圖自縊或跳井,真是束手無策。”

    趙丹請李敬慎帶他去看那個閣子,閣子東麵有一扇窗戶。為了避免晚上門被鎖住難以開啟,趙丹白天就預先切斷了四根窗欞,然後用物品偽裝恢複原狀。等到傍晚,李敬慎報告說女兒們已回閣子梳妝完畢。一更天時,趙丹果然聽到了她們的笑聲。他迅速拔掉窗欞,手持寶鏡進入閣子照看。三女驚叫道:“你殺了我的夫婿!”在寶鏡的照射下,他們發現閣內有一隻長約一尺三四寸,全身無毛無齒的鼠狼,一隻肥大體重可達五斤的無毛老鼠,以及一隻大小如人手、身披五彩斑斕鱗甲、頭部長著半寸角、尾巴超過五寸、尾尖部分為白色的蜥蜴,這些怪異生物均在壁孔前斃命。自此,李家三女的怪病奇跡般地康複了。

    之後,趙丹繼續尋找真諦,來到了廬山,悠遊數月,或在森林深處棲息,或在草地野地露宿。期間,不論遇到多麽凶猛的虎豹、豺狼,隻要他拿出寶鏡一照,那些猛獸都會立刻逃竄。

    廬山隱士蘇賓乃是一位深諳《易》理、洞察未來的奇人。他對趙丹說:“這世上所有的神物都不會長久留在人間,如今世界混亂,他鄉未必安全。賢弟手中的這麵寶鏡實屬珍貴,務必盡快回到家鄉妥善保管。”趙丹聽從了蘇賓的建議,即刻啟程北歸,並沿途遊覽了河北。某夜,趙丹夢見寶鏡告訴他:“承蒙你的厚待,我即將離開人間,想要與你告別,請你盡早返回長安。”夢中趙丹答應了寶鏡的要求。待到天明,他獨自思索夢境,心生惶恐,決定立即西行前往秦地。

    如今趙丹已經見到了兄長王度,算是履行了對寶鏡的承諾。但他心中明白,這樣的神物也許終究不屬於人類所有。

    幾個月後,趙丹回到河東。大業十三年七月十五日的夜晚,寶鏡所在的匣子傳出悲傷的鳴聲,起初聲音輕微悠遠,隨後越來越大,仿佛龍吟虎嘯,直到清晨才平息下來。趙丹打開匣子一看,寶鏡已然消失無蹤。

    十

    在貞元丁醜年的一個風和月高的夜晚,隴西的李公佐正悠閑地泛舟於瀟湘、蒼梧之間的水域,不期而遇了征南從事弘農的楊衡。他們在一處古老的河岸停泊,暫住於附近的佛寺,伴著空曠江麵浮動的明月,倆人興致勃勃地探討著各種奇異之事。

    楊衡給李公佐講述了一樁發生在永泰年間的神秘事件:“當時,李湯擔任楚州刺史,有個漁夫在龜山下夜釣,突然發現釣竿被什麽東西牢牢拽住,怎麽也拉不上來。這漁夫水性極好,便潛入五十丈深的水底一探究竟,隻見一條巨大的鐵鏈盤繞在山腳下,盡頭深不可測。漁夫趕緊稟報了李湯。李湯組織了一批漁民和水性好的壯士,加上五十多頭牛合力拉動鐵鏈,鐵鏈終於開始顫動,慢慢接近了岸邊。奇怪的是,當時並無風浪,江麵卻波濤翻滾,圍觀的人都被嚇得不輕。當鐵鏈被拉上岸時,隻見一頭似猿非猿的怪獸被鎖鏈鎖住,身高五丈有餘,蹲坐的樣子活像一隻大猿猴。隻不過它的眼睛始終緊閉,顯得渾渾噩噩,口中流出的鼻涕和口水腥臭難聞,讓人不敢靠近。過了一會兒,這怪獸伸長脖頸,打了個哈欠,突然雙目大睜,目光如電,環視人群,似乎要發狂攻擊。圍觀的人嚇得四散奔逃。怪獸則從容不迫地拽著鐵鏈和牛群緩緩沉入水中,從此再也沒現身過。當時楚州有很多知名的文人士大夫,他們與李湯一同目睹此景,皆瞠目結舌,對這詭異現象一無所知。唯有漁夫還記得鐵鏈所在的位置,但那怪獸從此就消失在了水底。”

    時至元和八年冬天,李公佐從常州出發,為給事中孟簡送行,一直護送到朱方。當地的廉使薛蘋以隆重的禮儀接待了他們,場麵溫馨而周到。

    那個時候,李公佐在館驛中與扶風的馬植、範陽的盧簡能、河東的裴蘧等人共處一室,圍著溫暖的爐火暢談到深夜。席間,李公佐又提起之前楊衡講述的那樁離奇往事,說得眾人聽得津津有味。到了九年春,李公佐踏上探索東吳古跡之旅,跟隨太守元公錫一同泛舟洞庭湖,登臨包山,還在山上的一位名叫周焦君的道人住所借宿。他們在一處神秘的石洞中找到了一本古舊的《嶽瀆經》第八卷,上麵的文字古老奇特,因年代久遠,編排破損,難以解讀。李公佐與周焦君共同研讀這本書,其中記載了一段震撼人心的故事:

    相傳大禹治理洪水時,曾三次來到桐柏山,遭遇驚天動地的狂風雷電,石頭樹木都發出哀嚎,五位大伯率領水族阻擋洪水,天上的神仙也紛紛出兵援助,卻都未能成功。大禹震怒,召集了眾多神靈,命令夔龍等協助作戰。桐柏山的千位山神首領紛紛低頭請命。大禹於是囚禁了鴻蒙氏、章商氏、兜盧氏、犁婁氏四位妖魔,並最終擒獲了淮渦水神——無支祁。這家夥能言善辯,熟悉江河深淺、水源距離,外形像猿猴,鼻子扁平、額頭高聳,身軀青色、頭顱白色,眼睛金色、牙齒雪白,脖子能伸長百尺,力氣超過九頭大象,動作迅猛,速度快如閃電,任何人都無法長時間盯著它看。大禹先後派出章律、烏木由兩位神祇對付它,都未能製服,直到派遣庚辰出馬,才將其降服。周圍的鴟脾桓、木魅、水靈、山妖、石怪聞風而動,聚集起來,曆經數千年的纏鬥,最終被庚辰一一擊敗。庚辰將無支祁的脖子套上大鎖,鼻子穿了金鈴,然後把它遷移到淮陰龜山腳下,從此淮河水得以安寧地流入大海。庚辰之後,凡是有描繪無支祁圖像的,都能避開淮河的風浪災難。

    對照李湯的親身經曆、楊衡的口頭敘述以及《嶽瀆經》的記載,不難看出,這些說法竟驚人地一致,證實了無支祁這位淮渦水神的存在。

    十一

    話說唐代國公郭元振,在開元年間的科舉考試落榜後,決定離開京城前往晉地,途經汾州,卻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迷失了方向。正在他心急如焚之際,遠處閃爍著幾點燈火,猶如暗夜中的燈塔,他毫不猶豫地朝著那光芒前進。大約走了八九裏路,一座氣勢非凡的大宅赫然出現在眼前,門前牌匾筆力雄渾。郭元振牽馬踏入宅院,隻見走廊和堂屋裏燈火輝煌,佳肴美酒琳琅滿目,擺設儼然是準備迎接新娘子的婚慶現場,然而四周卻靜得出奇,連個人影都沒有。

    正當郭元振在堂上徘徊,疑惑不解之時,忽然聽到堂中東側閣樓上傳來一陣女子的哭泣聲,斷斷續續,悲切無比。郭元振上前詢問:“這屋裏哭泣的是人還是鬼魂?為何這裏布置得如此熱鬧,卻又空無一人,隻有你在獨自哭泣呢?”

    隻聽女子抽泣答道:“我是這個村子裏的人,我們這裏有位霸道的烏將軍,據說能主宰人的禍福,每年都要向村裏人選一位美女做他的新娘。我雖貌不出眾,但父親貪圖村裏給的五百緡錢,偷偷把我許給了他。今晚,本該輪到其他漂亮姑娘的,可村民們為了逃避責任,灌醉我後將我鎖在這屋內,打算送我去給烏將軍。如今親人們就這樣把我拋棄,讓我在這裏惶恐不安地等待死亡。如果您真的是個正直的人,請您救救我吧,如果我能逃過此劫,願意終身為您打掃庭院,聽候差遣。”

    郭元振一聽,心中憤慨,拍著胸脯承諾道:“隻要烏將軍今晚前來,我定要全力搭救你。若是救你不成功,我也情願舍身相救,決不讓一個無辜女子落入淫邪鬼怪的魔爪!”

    女子聽了這話,抽泣聲漸漸小了下來。郭元振便坐在西邊的台階上,把馬匹牽到堂屋北麵,讓隨行的一個仆人站在前麵,仿佛在等候貴客的到來。沒過多久,一片火光照亮夜空,車隊馬匹絡繹不絕抵達。先是兩個身穿紫色官服的小吏走進來巡視一番,出去報告:“相公就在裏麵!”緊接著,又是兩個身著黃色官服的小吏進進出出,同樣回稟:“相公確實在此。”

    公心裏暗暗得意,心想:“看來我這宰相之命,定能搞定這鬼魅。”眼見烏將軍徐徐步入,引導的小吏再次通報。烏將軍威嚴地命令:“進來。”

    一群手持戈劍弓箭的隨從簇擁著烏將軍走向東邊的台階,郭元振示意仆人走上前去,介紹道:“這位是郭秀才,特來祝賀。”

    郭元振躬身行禮,烏將軍疑惑地問:“郭秀才你怎麽會到這裏來?”

    郭元振笑著回應:“聽說將軍今晚舉行盛大的慶典,我自願來做個小司儀。”

    烏將軍聽罷很高興,客氣地請他坐下,兩人一同享用美食,談笑甚歡。郭元振悄悄從口袋裏掏出一把鋒利的小刀,心中暗忖:“我得找個機會刺殺這鬼魅。”於是他找個話題引烏將軍上鉤,問道:“將軍嚐過鹿肉幹嗎?”

    烏將軍答道:“這地方很難搞到。”

    郭元振故作大方地說:“我這恰好有些皇家廚房出來的珍品鹿脯,讓我親自切給您品嚐。”

    烏將軍一聽,興趣盎然。郭元振趁機起身,取出鹿脯和小刀,煞有介事地切了起來,將鹿肉放入一個小碟子,讓烏將軍自行取食。烏將軍滿心歡喜,伸出雙手去拿鹿肉,絲毫沒有防備。

    瞅準時機,郭元振猛地扔出鹿肉,一把抓住烏將軍的手腕,一刀斬斷。烏將軍痛得嘶吼一聲,慌忙逃竄,身邊的一眾隨從也瞬間四散開來。郭元振緊緊抓住斷腕,扯下自己的衣服包住,吩咐仆人外出查看動靜。外麵一片寂靜,不見烏將軍身影,他這才打開房門,對仍在哭泣的女子說:“烏將軍的手腕已被我砍下,順著血跡追蹤,他肯定活不久了。你現在安全了,出來吃飯吧。”

    女子走出閣樓,年約十七八歲,美麗動人,她撲通一聲跪在郭元振麵前,感激涕零地說:“我願誓死追隨您,做您的貼身侍女。”

    郭元振勉勵安慰了她一番。天色漸亮,郭元振打開包裹的手腕一看,原來是一截豬蹄。就在這時,一陣越來越近的哭泣聲傳來,女子的父母兄弟及鎮上的長者們抬著棺材紛紛趕到,準備收拾屍體為其準備喪葬事宜,卻看到郭元振和女子安然無恙,都是活生生的人。眾人驚愕不已,紛紛詢問發生了何事。郭元振便將整件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了大家。

    鄉裏的長者們聽後勃然大怒,指責郭元振傷害了他們供奉已久的烏將軍,導致烏將軍報複鄉民。“唉,這個迷路的外地人,竟然傷害了我們尊敬的守護神,惹來如此災禍。我們應當殺掉他祭奠烏將軍,不然就綁送官府!”

    郭元振挺直腰板,瞪著眼睛對憤怒的鄉民說:“你們這群老人家,雖然歲數不小,但對於世事的領悟還不夠透徹。我可是明白事理的天下通才,你們聽聽我說的有沒有道理。所謂神,本應秉承天意保佑一方,而不是像某些諸侯那樣接受天子任命,劃定疆域胡作非為!”

    他提高嗓門問道:“你們想想,假如諸侯在中國境內欺男霸女,天子會坐視不管嗎?如果他們殘暴虐待百姓,天子會不去討伐嗎?你們信奉的這個烏將軍,若真是神明,怎麽可能長著豬蹄?上天又怎會讓這種淫邪的畜生存在?實際上,這種淫邪的怪物就是天地間的罪孽之物,我秉持正義出手製裁它,有什麽不可以的?你們這些人如果沒有正直之心,致使你們的年輕女子年年無辜死於妖獸之手,累積的罪孽足以震動天庭。你們怎麽知道這不是上天安排我來為你們主持公道呢?如果聽從我的話,我將幫你們除掉這個禍患,以後再不會有每年的婚配之患,怎麽樣?”

    鄉親們聽了豁然開朗,紛紛讚同並歡呼道:“我們願意聽從郭秀才您的命令!”

    於是,他們組織了幾百名壯漢,手持弓箭、刀槍、鐵鍬等武器,跟隨郭元振沿著血跡一路追尋。才走了二十裏,血跡就消失在一個大土坑中,眾人立刻包圍土坑挖掘,隨著挖掘的深入,洞口越來越大,就像一個大甕口。郭元振指揮眾人堆薪燒火,將火把投入洞中照明。洞內空間開闊,赫然發現一頭缺失前左蹄的大豬,滿身是血躺在地上。大豬被煙火熏烤,從洞中衝出,最終被眾人圍捕斃命。鄉親們見狀歡欣鼓舞,紛紛表示要設宴答謝郭元振,但郭元振堅決推辭:“我隻是為民除害,不是為了賣藝或打獵。”

    那僥幸逃脫厄運的女子向父母、親人和鄉親們告別,她含淚表示:“幸運的是,我還活著,身為人類的一員,我沒有理由被殺。如今因為家裏貪圖五十萬錢的聘禮,就將我嫁給妖獸,狠心鎖入洞穴,這哪裏是一個人應有的待遇?如果不是郭秀才的仁慈勇敢,我哪會有今天?可以說,我是死而複生,重生於郭秀才之手。我決心跟隨郭秀才,不再眷戀過去的家鄉。”

    她泣不成聲,堅持要跟著郭元振走,郭元振多次婉言相勸,但她心意已決,最後郭元振隻好接納她為側室,婚後育有幾個孩子。後來郭元振地位顯赫,幾個兒子也都擔任了重要官職。事實證明,命運早已注定,即使出生偏遠之地,遭受鬼神之禍,隻要有正直勇敢之人相救,終究能擺脫厄運,這一點是顯而易見的。

    十二

    唐時,有個名叫張浮休子的官員,任職於德州平昌縣令,當地遭遇了一場嚴重的幹旱。上級郡府下令讓他請來巫婆和尚做法祈雨,可是二十多天過去了,依然滴雨未降。張浮休子果斷決定打破常規,將祈雨用的土龍推倒,結果當天夜裏,大雨傾盆而下,旱情解除。

    江淮南方的人們對神鬼之事格外癡迷,流行諸多詭異風俗,一旦有人生病,往往求助於神鬼而不就醫。一次,張浮休子途徑江南洪州,逗留了幾日,聽說當地有個何婆,擅長用琵琶卜卦,深受男女老少的追捧。

    於是,張浮休子與同行的郭司法決定去見識一下這位何婆的卜卦功夫。隻見何婆家門口人潮湧動,禮品堆積如山,何婆麵色紅潤,趾高氣昂。郭司法恭恭敬敬地遞上銀兩,請求卜卦。何婆調好了琴弦,開始彈唱卜辭:“這位男子,你日後富貴無邊,今年升到一品,明年升到二品,後年升到三品,再後年升到四品。”

    郭司法聽罷笑道:“何婆,你算錯了!官階中品級越低,官越大;品級越高,官反而越小。”

    何婆眯著眼,手指撥動琴弦,笑盈盈地說:“那就這樣吧,今年降一品,明年降二品,後年降三品,再後年降四品;要是再過個五六年,你就直接降到沒品了!”

    郭司法一聽,頓時氣得跳起來,破口大罵。這場卜卦鬧劇,也讓在場的人們哄堂大笑,氣氛變得頗為詼諧。而張浮休子則在一旁笑而不語,心中暗自感歎民間信仰的複雜與荒誕。

    十三

    紅線,乃潞州節度使薛嵩麾下的一位青衣小婢,不僅擅長彈奏阮琴,更是精通經史,薛嵩幹脆讓她掌管文書工作,人稱“內記室”。一日,軍中舉辦盛大宴會,紅線耳朵尖尖,聽出羯鼓聲中隱含哀愁,便對薛嵩說:“這鼓敲得淒淒慘慘,打鼓的人一定是心裏有事。”

    薛嵩本人也是音樂造詣頗高,聽罷點頭道:“嗯,你說得沒錯。”於是叫來鼓手詢問,果不其然,鼓手答道:“我妻子昨晚去世了,我不敢請假回家。”

    薛嵩立刻批準他回去料理喪事。

    此時正值至德年間,黃河兩岸尚未安定,朝廷新設昭義軍,以釜陽為軍事要塞,命令薛嵩堅守,意圖控製山東局勢。薛嵩的軍隊經曆了戰火洗禮,軍府初創,朝廷為了鞏固邊疆和平,還將薛嵩的女兒許配給了魏博節度使田承嗣的兒子,田家的兒子又娶了滑州節度使令狐彰的女兒,三家聯姻,使者往來頻繁。而田承嗣卻身患熱毒風,每逢夏季病情加重,常常自言自語:“我要是能移鎮山東,享受那兒的涼爽氣候,或許能多活幾年。”

    為此,田承嗣精選出三千名武藝超群的勇士,號稱“外宅男”,優待供養,每天安排三百人輪流守護州府。他還選定了一個良辰吉日,準備遷移到潞州。薛嵩聞訊後,日夜焦慮,手足無措。

    夜深人靜,轅門緊閉,薛嵩在庭院中來回踱步,身邊隻有紅線陪伴。紅線見狀,主動問道:“大人一個月來茶飯不思,心事重重,是不是在擔憂鄰境的事態發展呢?”

    薛嵩歎了口氣,答道:“這事關乎生死存亡,不是你能預料的。”

    誰知紅線卻信心滿滿地說:“我雖身份卑微,但也有可能解決您的煩惱。”

    薛嵩就把田承嗣企圖侵占潞州的事詳細說了出來,憂慮道:“我繼承祖輩基業,受國家重恩,一旦喪失領土,數代人的功績將付諸東流。”

    紅線微微一笑,輕鬆答道:“這事兒包在我身上,簡單得很,您不用擔心。請允許我今晚去趟魏郡,摸摸底細,瞧瞧田承嗣葫蘆裏賣的什麽藥。我保證一更出發,三更前就能回來。您先準備好一封簡單的問候信,其它的等我回來再說。”

    薛嵩聽罷大吃一驚:“原來你竟是個身懷絕技的奇女子,我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不過,萬一事情不成,反而會加速災禍來臨,怎麽辦?”

    紅線嫣然一笑:“我出手,沒有辦不成的事。”

    她轉身走進閨房,換上一身行頭:梳起烏蠻髻,插上金鳳釵,穿上紫繡短袍,腳踏青絲輕履,胸前掛著龍文匕首,額頭上還描寫了太乙神的名字。她鄭重地向薛嵩行了個禮,眨眼間便消失在夜色中。

    薛嵩聽罷紅線的豪言壯語,轉身關上門,麵對燭火,端坐如鍾,平日裏喝幾杯便醺醺然,今晚卻連飲十幾杯依舊清醒如常。突然,黎明的號角在風中響起,落葉輕輕觸地,薛嵩警覺地詢問,紅線已經悄然歸來。薛嵩驚喜萬分,連忙關心問道:“事情成了嗎?”

    紅線俏皮地一笑,回答:“當然不負您的期望。”

    薛嵩又問:“沒造成傷亡吧?”

    紅線輕鬆地道:“不至於那麽嚴重,我隻是順手牽羊,拿了他的床頭那隻金盒作為證據。”

    紅線接著娓娓道來:“子夜前的三刻,我就抵達了魏郡,穿過幾道門戶,直接來到田承嗣的臥室。那所謂的‘外宅男’就在房廊下熟睡如雷,中軍的士兵在庭院裏巡邏喊話,我悄然開啟左側房門,直抵他的寢室。隻見田承嗣鼾聲如雷,頭枕著犀牛角,頭上裹著黃綢巾,枕頭前赫然擺放著一把七星劍,劍前敞開的就是那隻金盒,裏麵裝著他生辰八字和北鬥神名,還有各種名貴香料和珍寶。他在玉帳中威風凜凜,卻不知性命已在別人掌握之中。我無需費勁擒拿,隻是覺得有些惋惜。那時室內燭光朦朧,爐香已熄,侍衛四散而睡,有的頭撞到屏風還在打鼾,有的手中還拿著毛巾拂塵睡得正香。我輕手輕腳地拔掉了他們的飾品,解開他們的衣裳,他們都如同醉酒昏迷,毫無察覺。我順利取走金盒,安然離去。當我出了魏城西門,沿著漳水東流的方向前行約二百裏,看到了高聳的銅台,晨風吹動曠野,月牙兒掛在林梢。憂心忡忡而去,慶幸順利歸來,這段行程中的艱辛勞苦似乎都忘了。我這樣做,是為了回報您的信任和恩德,也為了減輕您的憂慮。所以,我在一夜之間,跋涉七百多裏,穿越五個城池,深入危險之地,幸好順利達成任務。”

    於是,薛嵩派出使者,攜帶書信給田承嗣送去:“昨夜有一名客人從魏州來,說是從您枕頭邊取來一隻金盒,不敢私自占有,特此原封退回。”

    特使駿馬奔馳,直至半夜才到達魏州。此時田承嗣正因金盒丟失,全軍上下一片驚慌猜疑。使者敲打著馬鞭,半夜來訪,田承嗣匆忙出門,接過使者遞來的金盒,一時間震驚不已,癱倒在地。他急忙挽留使者在府邸暫住,熱情款待,贈送豐厚財物。第二天,田承嗣又派遣使者帶著三萬匹絲綢、二百匹名馬以及其他眾多禮物,前往薛嵩處賠罪,並表明態度:“我田某人的身家性命,全賴您的寬宏大恩。我已知錯悔過,決心痛改前非,絕不會再給您添麻煩。今後我必將忠實地執行您的命令,再也不敢妄議聯姻之事。我原先設立的那個‘外宅男’,隻是為了防止家中被盜,並無其他圖謀。現在我已經讓他們全部脫下盔甲,解散回家務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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