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神木:黃三自選集

正文 第5章 感懷篇(1/5)

    一、我的少年情結

    我的少年時代顛沛流離,度過許多陰冷的歲月,但每於山窮水盡的關鍵時刻常有大人拉上一把,得以轉危為安,柳暗花明,又獲一村。於是到自己長大成人,常想著拉人一把,讓人家也有一個充分發展的機會。

    1975年我在比利時剛剛安定,就辦好妻妹郭竹君的留學手續,她成為我接來比國讀書的第一人。1 977年冬離家三十年後第一次回老家探母,激情過後一家人圍著母親團敘,兩個哥哥早已亡故,嫂們帶著孩子在農村辛苦過活,我當即表示要為侄兒們尋求出路。

    侄輩中第一個接出來的是大哥家的新民。他已成家,我用合夥的名義,辦他一家四口先後來比發展。第二個198 3年接來的是弟弟的兒子覺民,弟弟一家奉老養母,我接他的孩子出來念書,不僅是酬勞,也是提拔一個少年讀書。第三個1990年接出來的是妹妹的獨子朱永忠,永忠當年在國內電機係畢業,出國前結婚,來到不久也接愛人出來,一起在VUB大學拿了電腦學位,去了加拿大創業。

    除上述幾人,在此期間還曾為多人辦理來比留學手續。最可惜的是台灣孫衡表哥的長女孫瀅,連她的臥室都準備好,她卻因手續不妥未能成行;辦過手續而未完成,轉去別處的有:北京叔麟四叔家的秋來弟去了日本,北京郭四叔家的怡慈妹去了美國……

    台灣同學朋友的孩子來比利時念書沒有經濟問題,但手續一樣麻煩,來到後也需照顧。有個好友的兒子來念中學,為他找好學校和宿舍,周末常常來家,幾年後畢業回去,進台大會計係,做了法國BPN銀行的經理。此外還有幾個朋友的孩子父母不再經常和我聯係。

    母親常說:“你惹這些麻煩,也不嫌煩,自己大把年紀也該省點心了!”

    今年母親和弟弟都相繼過世,自己年逾古稀而對少年人的關注未曾稍息。2 000年9月為了重整家譜,遍訪家鄉故舊,目睹農村子弟讀書和出路的不公情況,立下心願還要提拔幾個青少年讀書。

    二、奉叔父歸根記

    德麟叔是1956年在高雄去世的。火化後我帶了他的骨灰到台北舉行公祭。這之後,骨灰就存放在台北近郊的圓通寺裏。此後在台灣的十年中,每逢祭日、節慶,經常與表哥孫衡到山上廟中祭奠。當時立下心願,但能重返老家,一定要帶他歸葬故裏!

    1966年,我到比利時留學,不久即與故鄉中的父母取得聯絡,但直到十年以後(1977年)才得重踏故土。翌年去台灣接叔父骨灰先到比國,供在家中頂樓上,不讓家人知曉。1 979年與內人一同返鄉探母,帶著骨灰到北京,換裝一個精致的漆盒,到了山東老家安頓好,就找大叔的獨子黃泰大哥到招待所見麵。

    泰哥在抗日戰爭時期原隨二姑遷往西南大後方讀書,後又當了青年軍遠征緬甸,為國立功。戰後複員,泰哥進入山東大學就讀。國共內戰不休,19 48年濟南易手,叔父輾轉青島也來台灣;泰哥陪伴母親留在濟南,“文革”時被發回原籍批鬥,母親懸梁自盡,妻子棄他別嫁,他自己受了苦刑,事後他被派在東莊糧庫當看守。

    這天晚上兄弟促膝長談,一夜未眠到天明。他的結論是:“咱們出身不好,隻想做個順民,叫幹什麽幹什麽就是了。”這個大哥自幼是我心目中的英雄,生性豪爽,縱然落到今天的情景,仍能從他那悲涼的敘述中體味出一股豪放之氣,這一切的遭遇似乎並未放在心上。

    他提著那個漆盒走了。看著他的背影,母親說:“你千辛萬苦把大叔的骨灰帶回來,卻叫你大哥為難。”其實難不住他,他會把那個盒子埋在後院。他說過:“爺爺奶奶原來都土葬在濟南,墳都不見了,咱老家的祖墳都扒了。人死一了百了,後人各盡心意,因地製宜。”

    1985年暑假,我們帶兩個女兒回老家看奶奶,在招待所裏遇到美國回來的老同學張毓秀夫婦。他們二人都曾是台北的執業律師,為了接濟在故鄉的寡母而移民美國,又費盡心力為老母辦好移民手續,母親卻一病不起,他們趕回來見了一麵就辦後事,火化後決定把骨灰帶去美國,說那裏墓地環境好,可以常去憑吊。毓秀兄自幼喪父,母子相依為命,戰亂分隔兩岸,他對母親的係念至深,把骨灰帶去美國,葬在自己的僑居之地便於祭奠和吊念,根就更不足論了。

    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快事,故鄉遇到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故知更加快意,這天我們聊到深夜。

    回想五十年代對叔父立下的那顆心願,那一片愚忠以及類似的種種執著,早已隨著漫長歲月的流逝和對人生的體驗變成過眼煙雲。

    天地遼闊,青山處處,落葉滿天隨風而逝,何處是根?不必深究可也!

    三、祭弟文

    四弟靈前:

    幾天以來心中有事,坐立不安。走在路上仍想著你們一家人守在泰安醫院的情景。無非是病床前擺滿了儀器,你身上插著些管子。昨天我再請教這裏的中西醫大夫,問他們腎功能衰竭救治的各種可能,並盤算趕回來,兄弟再見一麵。不料今天一早就接到覺民的電話,你已經走了。心中悲痛,不能自已。生死由命,夫複何言!

    生老病死,人生四苦,無人能免。而這個病苦竟糾纏了你一生。你幾經大難而不死,能活過花甲之年,送走了老母,已是天可憐見。回想我離家三十年後回鄉探母之日,咱們手足七人,就剩下兄妹三個。父親和大哥、二哥、姐姐、七妹都在坎坷歲月中心力交瘁下亡故。而你熬到“文革”再遭揪鬥,不堪精神和肉體上的汙辱和虐待,服劇毒自殺未遂,才得以奉養母親的天年。

    你自幼多病,得母愛最多,而終生陪伴母親,母子相依為命,回饋也最長久。三年前母親過世,你終日以淚洗麵,悲痛欲絕。也是你最得母親的遺澤:宅心忠厚仁慈,生活清靜淡泊;天資聰敏,博學強記。一生為人師表,受人敬重。然而許多年來,母親高壽,總是風燭殘年;你一身是病,風吹欲倒。幸賴弟妹鼎力扶持,一家老小乃能在和風細雨中平安度過。如今老母已去,兒女各有所成。此時此際,撒手塵寰,不再看這個渾濁的世界,不再受病魔和醫療的痛苦折磨,翩然而去。靈魂追尋父母於西方樂土,骨灰陪葬雙親於莊頭田間。多難的一生,衰竭的軀殼,從此休矣,嗚呼痛哉!

    三哥率家人泣拜

    199 6年8月29日於比京布魯塞爾

    四、母親節有感

    小時候在家鄉不知有“母親節”,少小離家,在外流浪的歲月嚐夠了“每逢佳節倍思親”的滋味。到台灣以後漸漸接觸到“母親節”,真正地慶祝或紀念這個節日則是出國以後。

    1966年底到魯汶(Louvain),我很快就與父母家人取得聯係,重建中斷了二十年的通信管道。第二年5月第二個星期日,在魯汶天主教中國之家,第一次參加慶祝母親節的活動,同學們都是遠別母親的遊子,合唱“遊子吟”時不少人落淚。鄭開傑兄是同學會會長,新婚不久,把慶祝會辦得溫馨莊重。此後在魯汶三年中每年“母親節”他都是最熱心的推動者。鄭兄夫婦是虔誠的天主徒,二人在海外把各自的母親接來奉養,組成雙親同堂的和樂家庭,引為美談。

    八十年代好友王梅生第一次返鄉探望闊別四十年的老母,一路掮著個輪椅帶給不良於行的母親,一償宿願。回想當年在台大與君同住一室,每值假日室內隻剩兩個遠別慈母的遊子,互訴心聲,猶如昨夕。

    歐洲人也重視孝道,從小教育孩子孝順父母,母親節似乎比父親節隆重。常記得這天一早醒來孩子伏在床前宣讀她們的讚美詩詞:

    “親愛的媽媽,今天是你的節日,想到你生育我們,日夜辛勞……”

    這不就是我們詩經上的話語嗎!

    1998年的這一天我在台北,長女衣玄帶我在台大校園散步,校園裏充滿了慶祝母親節的活動,好像遊園會,有許多攤位提供紀念品和禮物,母親節在台灣是如此多彩多姿。

    兒女對母親的係念,中外皆然,想到母子(女)連心這句話,不由地想起幾年前看過的那部好萊塢電影《與敵同眠》:女兒逃避丈夫的追殺,四處奔逃,每到一處先打電話給瞎眼的母親,對話感人,但卻被殺人狂的丈夫獲得線索。

    1999年8月洛杉磯僑界有一個盛會,台灣霧峰萊園中學許老師的兒女們舉行盛大的音樂會慶祝老父九十華誕,壽星致詞說:“常常夢見母親,清夜醒來,想到母親的種種好處,不禁淚濕枕席。”他囑咐女兒媳婦們要做個好媽媽。

    人們少小時慶祝母親節,獻上對母親的愛心;有了孩子又受到孩子的回饋,轉眼之間老人走了,自己站到老人的位子,九十老翁想起母親還會落淚。母愛之於人類、之於人性何其重要如是。其實何止人類,君不見梁上有雙燕?君不見慈烏失其母?飛禽走獸又何嚐不是!

    五、哭興波

    興波是漢昌的長子,啟福大哥的孫子,我的侄孫。197 9年生,剛滿24歲;為人忠厚耿直,身材高大健實:身高1.77公尺、體重1 03公斤,近門子弟中少有(求是齋大爺和我們這兩家的後人都瘦小)。高中畢業後,自修商科應用技術,任職外貿公司,深受器重。他的薪資不錯,不但分擔了父母的經濟重擔,也分擔了一家的大小事務,漢昌夫婦倚為臂助。不幸的是,他於200 3年11月10日竟因車禍喪生。

    1993年母親過世,1994年清明我返鄉給父母掃墓,到添福莊後去墓地,有兩個孩子騎單車帶路,就是興波、興浚二人。之後每年去看大哥,都看他們一年年長大成人,誰料到這孩子苦命!他死後一個多月,興浚才發個電子郵件告訴我這件事,讓我悲痛不已,下麵是原電:

    三爺爺:

    很長時間沒有給你通資訊,也沒有給你寫信。

    哥哥死了,我唯一的親哥哥死了,這事情來得太突然了,任誰都接受不了。11月10號的晚上哥哥騎摩托回家,十點半的時候吧,就出事了。哥哥從來沒出過事,這次不怪哥哥,有拖拉機停在路邊沒有指示燈,哥哥到跟前一急拐,有個小麵包越過路的中心到了北邊,正好撞上,哥哥當時就不行了。家裏這幾天像是塌了天,哥哥在的時候家裏大事小事都是他拿主意,在他走了,都不知道怎樣做。爸都想開了,人已經走了,沒辦法複生,就節哀吧。我現在就不知道怎麽辦,老想起哥哥,哥哥太年輕了,到今年才整整24歲,還沒有過第二個本命年。

    爺爺,人都已經沒有了,做什麽都無法彌補,我們隻有節哀吧!還有,快到聖誕節了,祝你們全家聖誕快樂,原諒哥哥沒有給你們祝賀就走了,我代他

    祝全家幸福 安康

    孫子興浚於20 03年11月1 3日

    六、夢回泉城

    1977年第一次返鄉探親曾在濟南停留,第一件事便是尋訪我三十年前就讀的學校——位於十二馬路道德北街的省立濟南第二臨中。我找到了,已變成了衛生學校。校門和格局大體如舊。我也找到當年的宿舍,在大馬路另一邊,原來是日據時代的一個工廠,現在改建為濟南第六十三中學。

    自從第一次返鄉探親之後,幾乎每年都回來,訪遍了故舊,重敘了舊情,唯獨係念最深的二臨中的良師益友,竟一個也未能找到。同班中交情最好的有趙光雲、張樂庭、顧通懿、趙塵、管遵恭、張文煥、周書麟、蕭××(齊河人)、黃××(膠東黃縣人),還有一個小天津,姓名全忘了;女生有柏光珍、陳秀環、管遵鶴,班上排過話劇,柏光珍當主角。

    濟南解放(194 8年農曆八月十五)後,趙光雲考取北京外語學院,流離中與他通過信;張樂庭原來是杭州林家的兒子,寄養在張家,濟南解放不久,林家父母把他認領歸宗,我在湖南時和他取得過聯係。

    老師中,教數學的劉老師也是我們的級任導師,給我們打下深厚的基礎,尤其是小代數,使我在日後的求學路上受益無窮。國文老師管先生,上海暨南大學畢業,也給我留下很深的記憶。

    我在鄉村念過私塾,背過許多《戰國策》和《史記》上的文章,國文程度相當不錯,可是作文總不如趙塵,他的作文常在課堂上宣讀。他家學淵源,風度翩翩,舉止斯文。高班一位女生在晚會上獨唱“夢中人”,令我心醉,她很像我青梅竹馬的戀人,我苦練這首歌,至今不忘。

    體育課發生過一樁不幸事件,老師被鐵餅擊中眉頭,終身殘廢。另一位教體育的籃球好手,也是管宿舍的翟國安老師,濟南解放後他帶學生先往江南,到台灣後去深山修煉不與世人往來。同班的張文煥也到了台灣,他在澎湖當兵時通過信,出國後失去聯絡。

    人生如白駒過隙,定居海外轉眼三十餘年,往事如煙,嫋嫋不散,午夜夢回,猶聞潺潺流水之聲。

    七、人生旅途上的磨難——給婷婷和其他孫兒女

    在人生旅途上會遭遇一些磨難,有大有小,人人都會遇到,像考試失敗、求職被拒、同事中傷、家庭變故等方方麵麵。你會憂心,會傷懷,會悲憤,會震怒,甚至痛不欲生。可是如果你能控製住情緒,能平靜下來思考,這些磨難很可能成為提升你的品質、提升你的心性、提升你身份價值的最好機會。“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不也是這個意思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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