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獨是一座島(精裝)

孤獨是一座島21(1/5)

    Chapter 20  新生命的致敬

    這一整天,雪簌簌落著。

    窗外,世界一片寂靜。窗內,酒精爐子滋滋地燒著開水,一小簇火苗活潑地舔著鍋底,燒得屋內水蒸氣彌漫,很是溫暖。

    唐清沅捧著熱巧克力大口大口地喝起來。滾燙的溫度透過瓷杯不斷傳遞向她的掌心,再源源不斷地輸送到全身。她整個人一下子鬆弛下來,連肩膀那兩塊繃得最緊的肌肉,都軟和了。

    可就在這個時候,原本坐在她旁邊無聊地練習托起杯蓋的肖恩,忽然皺起眉頭。他側耳聆聽,像一頭躲在陰影裏狩獵的豹。

    清沅忙屏住呼吸,還沒等她聽出任何動靜,肖恩已經明目張膽地穿牆而出。

    唐清沅忙追了出去,門一開密集的風雪便倒卷進來,瞬間撲了她一臉白軟的絨雪。

    她揮手擦掉臉上的雪花,冰涼涼的,像濕漉漉的眼淚。

    “肖恩——”她頂著風吼了一聲。

    “這裏——”盡管風雪彌漫,但肖恩的聲音仍然準確地傳到她耳朵裏,她看見肖恩的頭從實驗室的門裏穿了出來,露出肩膀和一隻手臂揮了揮,又迅速縮了回去。

    這驚悚的一幕令唐清沅駭然,這人越發沒有顧忌了,完全不考慮她的心髒承受能力。

    她一邊嘟囔,一邊捏了鑰匙去開實驗室的門。

    一走進去,她便發覺氣氛不對——

    肖恩連頭也沒回地盯著孵化箱,兩隻手幾乎克製不住地抖著,要探入孵化箱中……

    唐清沅心裏一突,疾步上前。

    亮著明黃色小燈的孵化箱,仍然靜謐如常,並無異樣。然而肖恩的緊張卻肯定自有緣故,她俯下身子,幾乎將眼睛貼上那透明的小箱子。

    圓白的“海洋之心”安然地躺在中間,紋絲不動——不對,它動了。

    極輕微的一晃,然後從蛋殼內發出篤篤的輕響,像誰在小心翼翼地敲門——是的,有個小家夥將要敲開這個陌生而神奇的世界大門了。接著那光潤而略微粗糙的蛋殼上,出現一線極細的紋路,那紋路像瓷杯凍裂出的冰紋,迅速蔓延,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把那嫣紅的朱砂豆斑給劃成了兩半。

    接著,那細若發絲的裂紋嘩啦一下撐開,一隻軟軟的黑色的尖嘴殼探了出來,濕漉漉的,還帶著黏稠的液體。

    “啊——”唐清沅捂住嘴,把那聲驚呼硬擋在了手掌後。

    她的呼吸一下就急促起來,而海洋之心卻還懵懵懂懂,努力掙紮著從那個安全溫暖的混沌世界裏爬出來。很快,它用那幾乎還沒什麽硬度的鳥喙將蛋殼的缺口啄得更寬,好探出它的一對翅膀,一隻,又一隻,整個都伸了出來。未來這雙像在地溝油裏浸泡過的嫩翅膀,很快就會蛻變成豐潤潔白的結實羽翼,征服最狂暴的颶風和最惡劣的天氣,隻要它能小心地躲開人類的陷阱,它將沒有對手。

    接著,海洋之心又劇烈地晃動了一下身體,那附在身上的薄殼又崩裂開一些,它整個身體就這樣突然地暴露在了空氣中。棕黑色的,蜷曲而濕膩的羽毛緊緊裹著它,圓溜溜的一對墨藍眼睛,好奇地看著玻璃盒外麵那兩雙緊張的人類的眼睛。

    然後,在兩人驚異的目光中,小家夥毫無顧忌地張開嘴巴,啾啾地叫了一聲,聳聳肩膀,抖了抖肥胖的脖子,將蓬開的翅膀一收,又緊緊地團成了一坨,然後留戀地用嘴殼敲了敲那已經殘破的蛋殼——它曾經的家。接著它偏頭看著眼前的兩張人臉,眼神中露出疑惑好奇而又不乏親昵的目光,試探著用嘴戳了戳硬邦邦的玻璃。

    從此,地球上又多了一隻藍眼信天翁。

    唐清沅激動得熱淚盈眶。

    信天翁們的黑色圓豆子眼一向清冷空洞,不染塵埃。可是藍眼信天翁卻不,它們的藍色小圓眼,就像把全世界蔚藍的海水濃縮成一點,藍得波光瀲灩,各種微妙的情緒都清清楚楚地鋪陳在其中,亮得簡直可以照見一個人的靈魂。

    這邊,唐清沅被初生的海洋之心的眼睛所震懾,傻乎乎地與兩隻圓豆眼對望著。望著望著,她忍不住揭開保溫箱的蓋子,伸出一隻手指去觸碰它,毛茸茸的小家夥也毫無顧忌地將頭一歪,靠在她的手指上蹭了蹭,又好奇地用濕漉漉的鳥喙啄了啄她的手指。那種酥麻的感覺從指間一直電到唐清沅的心裏,她眯起眼睛笑起來,一扭頭,肖恩卻不見了。

    “肖恩——”她揚聲大叫。

    “噓——”肖恩又出現了,正指著桌上溫著的一隻小巧的奶瓶。

    她趕緊收斂起略微驚慌的聲音,取過奶瓶,裏麵是肖恩教她調配的魚糊糊,是用剁得很軟爛的魚肉蓉同奶粉混合而成的,一直溫在箱子裏,就等這兩天直接取出來就能用。他曾經用這個方法人工飼養過鴞鸚鵡,如今又照搬到了藍眼睛的身上。

    果然,海洋之心立刻用嘴殼夾住瓶嘴,唐清沅用力一擠,魚肉和奶就到了它嘴裏,不用學習,本能的它就吞咽下去,藍幽幽的眼睛更亮了,幾乎是狼吞虎咽地啖下它在這個世界的第一頓美味。

    一人一鳥一魂,一個喂一個吃一個看,其樂融融。

    吃過就困的海洋之心,很快就又蜷成一團,將頭縮起來打盹兒。

    肖恩起先還看得津津有味,但轉瞬眉頭就皺起來,他有些擔憂地看了看窗外淒迷的風雪,到嘴的話又咽回去。

    “你是擔心金剛?怕它現在也要出來了?”唐清沅把他咽回去的那句話又重新掏了出來。

    肖恩點點頭,又搖搖頭,他怎麽能讓她去冒險?可他又忍不住看了一眼窗外——天地都是白的,不知道這場提前而至的暴風雪會給朱莉和金剛帶來怎樣的凶險。

    “走吧——”唐清沅說,“別等了,這種天氣專門凍死雛鳥。”

    “也會凍死你——”

    唐清沅隻覺得有雙無形的手在暗中拉了她一把,將她已經撲向門口的身體擋了一下。

    她驚訝地回身看著肖恩——他的力量更大了。

    但是,隨著他念力的增強,他的身影反而更淡了,像一段接收不良的視頻信號閃了閃。很快,又穩下來。但已經足夠看得她膽戰心驚。

    她固執地搖搖頭,一字一頓地對肖恩說:“不,我做好準備工作,就凍不著。可是朱莉和金剛隻能靠肉身硬扛……我不能放任它們不管。”

    “唐,別犯渾——”肖恩看著她的眼睛,妄圖說服她。

    “肖恩,你說過,這島上隻有我一個人。這是我的工作,得按我的方式來處理,誰也不能左右我……我不想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我的生命很寶貴,我會好好珍惜,可是朱莉和金剛,它們的生命不僅寶貴,而且還很珍稀,它們關係到一個物種的興盛與滅絕……你比我更懂。”唐清沅絲毫不為所動,她的視線穿透他,看著窗外迷離的風雪。

    此刻,她的心情忽然回到了好多好多年以前。

    那時候,她還是個梳小辮子的小姑娘,成天在山上跑。她最愛山坳裏的一片桃林。春天花開得雲蒸霞蔚,夏天這些密密實實的花全變成累累的大桃子。她最愛騎在一棵老桃樹粗壯的枝丫上,摘水蜜桃吃,一咬滿口蜜香。

    可是有一天,山上來了一群城裏人,他們看見這片桃林,又驚又喜,尖叫著衝上來。

    她想,原來城裏人也和她一樣愛吃新摘下來的桃子。

    可是——

    她沒有想到的是,這群城裏來的穿得時髦又漂亮的年輕人,不僅摘桃子吃,還把整枝整枝的枝丫連葉帶果地生掰下來。他們像一群蝗蟲過境,所到之處枝殘葉落,繁茂的桃樹被拆得七零八落,好幾棵樹都變得光禿禿的。

    她騎在最老的那棵桃樹上,嚇呆了。父親說,這些樹她還沒出生就已經長在這裏了,長了這麽些年,才長成一片林,隻一下,就凋零了。

    她慌忙從樹上蹭下來,走到那群人跟前,張開手臂護住他們的下一個目標,“你們能隻摘桃子,不禍害它們嗎?你們這麽幾個人,吃得完這麽多桃子嗎?”

    “小丫頭懂什麽?我們一時半會兒可吃不完這些桃子,連枝葉一起摘,才能保鮮。”一個漂亮女孩耐著性子對她說。

    “我不許你們禍害桃樹。”唐清沅固執地護在樹前,“桃樹多好啊,它們自己生自己長,長出的甜甜的果子,它們自己也吃不了,都留給了我們。可你們不光吃它的果子,還要禍害它。長出這些枝葉,可不容易了。”

    “小丫頭一邊去——”一個年輕小夥子不耐煩和她磨嘰,一把就將她推到一邊,直接撞上一棵樹。

    小清沅的背被硌得生疼,眼淚嘩嘩就流下來……她不顧一切地狂奔,去找看林子的老頭子和他的狗。可是,等她搬來救兵,那夥人已經沒了蹤影,隻留下一地散落的枝葉還有桃子。

    她最愛的老桃樹更是光禿禿的,像被人砍去了四肢。

    那天,她傷心地哭了好久。

    她暗自下決心,她一定會變得強大,然後去保護這些不能說不能跑不能反抗的植物,還有那些弱小的動物。

    後來,她長大了,常常為自己是人類而羞愧。因為隻有人才會為了生存之外的各種無足輕重的理由,去任性地傷害生命。

    有時候,那些虐殺的發生,甚至不需要理由。

    唐清沅一旦做了決定,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就像她的父親所說,她以女子之身,在體內飼養著一頭蠻牛,誰想要與她角力,都隻有慘敗。

    慘敗的中英混血青年肖恩·沃德,眼睜睜地看著唐清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一邊收拾背囊,一邊念念有詞:“要避風、要保暖、要投食、不能冷了自己……”

    他聽她說得有條不紊,那深深的擔憂便也在這絮絮叨念中慢慢鬆弛下來。

    可是等出了門,那擔憂又隨著暴風雪而重新堵塞在心髒。盡管他已經感覺不到心跳很長時間了。

    唐清沅可管不了那麽多,她像一頭蠻牛一般拱起背囊,打開飛行器,一頭紮進漫天風雪中。

    如果你有閑情逸致,隔窗而望,你會覺得這場雪像是三月裏漫天飄散的一場櫻花雨,繁豔的白色花瓣飄得滿世界都是。

    可是當你置身其中,你就什麽也看不見——

    眼前隻餘一片茫茫的白。

    整個真實的世界都被阻隔在這片無邊無際的白幕之外。

    唐清沅用大圍巾將頭、臉、脖子都罩起來,任憑嗚嗚咽咽嘯叫的風聲,在耳邊鬼哭狼嚎也不為所動。她全神貫注地一步步彎腰前行,唯恐在這浩白的世界迷了方向。

    肖恩無聲地跟上前,將那個堅定的背影留在她的視線範圍之內……

    他的聲音是最穩定的坐標,始終清晰地回蕩在她腦海裏,引領著她一步步前行。翻山的時候,他不時吹開那些覆蓋住岩石的積雪,又在她脫力的時候,從下麵托她一把……

    一路行來,唐清沅汗濕了衣襟,整個人都蒸騰著白色的熱氣,反倒一點兒也不覺得冷了。可是肖恩卻幾乎虛脫,他飄在半空,似乎連著陸的力氣都耗光了。

    不斷有雪花從他幾乎半虛化的身體裏穿過……

    看得唐清沅直冒冷汗,又不敢提醒。

    到達棲息地的時候。

    肖恩的信號淡得隻剩下一個虛影了。唐清沅鼻子一酸,將臉往圍巾裏一埋,兩行熱滾滾的淚就流出來。隔著厚厚的圍巾,被風一吹,那兩行熱淚就變成冰淩子掛在麵頰上。

    她用手套一撥,那兩根細細的淚柱就掃落在地,發出極細微的碎響,像誰的心弦在暗夜裏被人不經意地撥動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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