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調局異聞錄.1

正文 第一章 噩夢開始的地方(1/5)

    白發

    一天之後,吉林開往北京的特快列車上。在最後一節車廂裏,圍坐著五位解放軍戰士。其中兩名正是剛經曆了“怪屍事件”的班長沈援朝和戰士張柱。

    那件事已經被下了封口令,怪物的屍體被拍了照片,當天就送到北京的中科院生物研究所,幾位研究生物進化學的院士看了之後如獲至寶。這具怪屍可以說是對達爾文的生物進化論的挑戰,就科學意義而言,可以說已經超過了那個失蹤了半個世紀的北京人頭蓋骨化石。

    因為有那個頭蓋骨化石失蹤的前車之鑒,為了消除運送途中的各種隱患,武警總隊方麵指示:保密運送。為此還特批了一趟列車來單獨護送。

    因為是特殊運送,這趟軍列不設客車廂,隻是在前麵捎帶著掛了幾節貨車廂。除了火車頭裏的兩名火車司機之外,就隻剩下最後一節車廂裏的這五名戰士了。

    沈援朝和張柱作為主要當事人,要到中科院去匯報事件的過程。他倆也是唯一知道運送“物品”真相的人;剩餘的三名戰士則是被通知:因為在撲滅山火中表現突出英勇,要到首都去接受首長的嘉獎,順便有一件大興安嶺的“特產”要同車抵達北京,希望幾位戰士能協助押送,保護安全。

    現在那具怪屍已經被幾條麻袋層層包裹,安安靜靜地躺在車廂的角落裏。沈援朝和張柱坐的角度正好能看見怪屍的位置。

    自打沈援朝上了火車,總是有一種心驚肉跳的感覺。一閉上眼就是戰友被怪屍活生生咬死的景象,一睜開眼就看見包裹怪屍的麻袋躺在自己的眼前。鬧得他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睡也不是醒也不是。

    張柱倒是個粗人,上了車後除了暈車就沒有別的不適感覺。坐了半天的火車,最後就連暈車都適應了,是睡也安然,吃也香甜。看得沈援朝心中直咬牙:你倒是心寬,也不看看你眼前躺著的是什麽東西?你的戰友可是死在它手上的。那血淋淋的場麵你這麽快就忘了?沈援朝突然想起來,當時張柱去找連長了,那場麵他還真沒趕上。

    “援朝,你又在想啥子?一上車就跟失了魂似的。”說話的是幾人中職位最高的,沈援朝隔壁連的排長薑子達。

    薑子達是四川人,和沈援朝是同年兵,自打新兵連倆人就在一起。雖不是無話不談,也算是意氣相投。

    “什麽叫失了魂?老薑,別胡說八道。”沈援朝現在對這類詞語有些敏感,“我在山上三天三夜都沒合眼了,換你試試?早就累趴下了。”

    “誰不是幾天幾夜沒合眼。你以為就你能耐啊?再說,那還不趁現在睡一哈子。別到了北京,見了首長沒得精神,那就丟我們武警的人嘍!”

    “誰不想睡啊?這不是……睡不著嘛。”沈援朝幹巴巴地解釋道。

    “睡不著就別睡了,沈班長,聽說你們連在山上遇見鬼了?還開槍了,那槍打的,跟崩豆似的。到底咋回事,你說說唄。”說話的戰士和沈援朝也認識,在車廂裏悶得久了,總算找到了比較提神的話題。

    “你這是聽誰胡說的?哪有那麽多鬼神的。孔老二都說了,不語怪力亂神的。你別聽別人瞎說,那是遇到熊瞎子了,開槍打熊瞎子呢。”沈援朝開始胡編了。

    “拉倒吧,什麽叫不語?就是不說。孔老二是不敢說怪力亂神的事兒。再說了,當時我們連就在你們連附近。打熊瞎子?打鬼吧!打熊瞎子用得著打百八十槍?我聽得真真的,那槍打得,跟過年放的五百響鞭炮似的。張柱,你說說,到底是咋回事?張柱,你不說話瞎抖什麽?”

    眾人這才發現張柱的臉色已經變白,渾身不由自主地抖動著,手指著前麵那個“大興安嶺的特產”:“動……動了!”

    此話一出,沈援朝的頭發根兒都炸開了,渾身上下直冒涼氣。順著張柱的手指方向看去,那件捆得跟粽子似的包裹已經有了變化。包裹中心起了水波紋一樣的抖動,抖動的頻率越來越快,幅度也越來越大。

    他大爺的!又來了。沈援朝顧不得連長要他負責將怪屍安全送抵北京的叮囑,一咬牙當下從褲腰帶上抽出了把五四手槍(僅此一把,為防運送途中發生意外特配的),憑感覺對準怪屍的腦袋就是一梭子。

    七發子彈轉眼打完,包裹也不再動彈。沈援朝這一口氣還沒鬆下去,張柱又喊道:“班長,它又動了。”

    我他媽的看見了!這次包裹抖動得更加劇烈,看樣子裏麵的東西迫不及待要出來。

    “援朝,裏麵是啥子東西?”旁邊幾個戰士被沈援朝開槍的舉動嚇了一跳。看他齜牙咧嘴的表情,似乎對包裹裏的東西恐懼到了極點。

    沈援朝將手中的空槍收了起來,開始滿車廂找稱手的家夥,“你們不是問我昨天開槍打的是什麽嗎?它現在就在麻袋裏!是不是鬼我不知道,反正它不是人!李茂才就是被它一口咬死的。媽的,中了百十來槍都打不死它!別愣著啦,它要是從麻袋裏出來,咱們誰都跑不了!”

    “仙人板板!你不早說!”薑子達和那兩名戰士都瞪大眼睛看著麻袋。還是薑排長反應快,連同張柱和兩個戰士解下武裝帶,在麻袋外麵捆了四道。

    這一節車廂是由貨車廂臨時改造的,角落裏還擺放著沒有收拾走的清掃工具。沈援朝跑過去抄起一把鐵鏟,大喝一聲:“你們都閃開!”在薑子達幾人躲開的同時,對準怪屍頭部的位置,鏟刃朝下奮力砍了下去,這一下沈援朝使上了吃奶的勁兒,要是一般人能削掉他的腦袋。

    隻可惜麻袋裏包著的真不是一般“人”。

    “當”的一聲響,鐵鏟砍破了麻袋,響起了一陣金屬相擊才能產生的共鳴,一串火花閃過,鐵鏟被彈起老高。

    這一鏟似乎起到了效果,麻袋的抖動停止了。還沒等眾人高興起來,就聽得“嘭”的一聲,綁在麻袋上的四條牛皮武裝帶全部被崩開,麻袋也被撕得粉碎。一個被燒得有皮沒毛的怪物坐了起來,瞪著已經沒有眼皮的眼珠看著車廂裏的幾個人。離它最近的張柱沒有防備,嚇得直接癱坐到了地上。

    張柱的舉動吸引到了怪物的注意,它歪著頭愣愣地看著張柱。沈援朝手握鐵鏟已經舉起卻投鼠忌器沒有落下,薑子達和那兩名戰士也不敢輕舉妄動。一時之間,車廂裏的空氣都好像凝固了。

    沈援朝感覺怪物有些別扭,但到底是哪裏不對勁兒又說不出來。

    “班長,它好像沒有敵意,要不就這麽算了吧?”張柱被瞅得發毛,又不敢有任何動作,隻得向沈援朝救援。

    “好啊,你跟它說吧,它同意就行,我沒意見。”沈援朝是真的不知道該咋辦。

    張柱一副苦瓜臉,“班長……”話還沒說完,怪物突然動了,它上半身猛地一探,張開滿嘴的鋸齒獠牙,對著張柱的脖子咬了下去,張柱來不及反抗,被怪物咬了個結結實實。

    “你大爺的!張開你的臭嘴!”沈援朝對著怪物的脖子連砍了四五鏟,砍出一道道火花。薑子達沒有家夥,他也豁出去了,扛起長條椅向怪物猛砸過去。

    鏟砍、椅砸沒有任何效果。怪物咬斷了張柱脖子上的動脈,鮮血順著它的嘴巴水流似的淌了下來。怪物的喉頭上下湧動,張柱掙紮了幾下就不動彈了。

    它在吸血!沈援朝反應過來,也看出了怪物和昨天的不同:原本胸口和四肢燒成黑炭的皮膚已經長出了新的皮肉,就連昨天完全燒成無肉的臉頰,現在都長出了一層薄薄的肉膜。沈援朝腦中閃了一個念頭:八成這個雜碎靠吸食人血在療傷?

    薑子達身邊那兩個戰士也已經嚇傻了,站在原地沒有動窩。沈援朝經曆過一次,多少有了點經驗。就這幾個人和一把鐵鏟是無論如何也對付不了這個怪物了。別說李茂才和張柱的仇報不了,再把薑子達他們搭上。想到這裏,他一把拉起薑排長,“開車廂門!跳車!”

    沒等他們開門,車廂門自己開了。一個白衣人走了進來,這人看不出年紀,論相貌也就二十五六的模樣,隻是滿頭的白發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實年齡。沈援朝幾人都是一愣,看著車門外奔馳而過的景物,也沒有類似汽車之類的交通工具。這人是怎麽進來的?難道是扒車?

    來人也不理會他們,隻厭惡地打量著已經晃晃悠悠站起來怪物。

    自打白發男進了車廂,怪物就顯得相當暴躁。它放開了張柱的屍體,對著白發男一陣吼叫,似乎隨時就要衝過來把白發男的喉管咬斷。

    白發男看著它冷冷地說道:“不用裝了,你知道我是誰!”聽了這話,怪物頓時萎靡,不再吼叫,隻是不斷地後退,最後龜縮在角落不停地顫抖。

    白發男走到怪物的麵前,打量了它一眼。皺著眉頭說道:“那麽大的火都燒不死你,還能恢複成這種程度,你這是吸了幾個人的血?”

    怪物低著頭根本不敢直視白發男的目光,隻是偶爾哼哼唧唧幾聲,聲音聽上去悲悲切切,好像在向白發男求饒。就像是青蛙遇到了蛇,不敢逃走也無法反抗,隻能顫抖著悲鳴。

    “好了,不囉唆了,你上路吧!”白發男從懷中掏出了一把匕首,說是匕首,刀身卻有三尺多長,兩麵開刃,叫短劍應該更準確點。怪物見白發男亮出了家夥,已經感到了大難臨頭,雙手抱頭,開始哀嚎。

    怪物邊嚎叫邊偷眼看著白發男,看見他絲毫沒有停手的意思,眼中猛地凶光一閃,“嗷”的一聲狂叫,對著白發男猛撲過來。

    白發男一聲冷哼,怪物會反撲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不過就這樣還不至於讓他驚慌失措。手中劍鋒一閃,迎著怪物斬了下去。

    怪物本能地用爪子一擋,車廂內血光一閃,白發男的短劍如熱刀切黃油一般斬斷了它的爪子,這個過程無聲無息。“噗”的一聲,一股刺鼻的黑色血液噴了半麵車廂,原本中了一百多槍都打不死的怪物就這樣丟了一隻爪子。

    看見怪物傷口的黑血,白發男擰緊了眉頭,還伸出左手握住了口鼻。看得出來他對這黑色的血液異常惡心。為了不讓黑血濺到身上,白發男在得手的瞬間向右側退了兩步,和怪物拉開了一點距離。

    “嗷!”怪物痛得不停大叫,身體都弓了起來,看起來已經沒有了反抗的打算,準備等死。這時白發男反而猶豫了一下,看著已經快要流到腳下的黑血,他又後退了一步,眼神中有說不出的厭惡。

    看著遲遲不動手的白發男,怪物似乎明白了什麽,“嘎”的一聲怪叫,咬牙伸出斷臂朝白發男甩出一串黑血。白發男瞬間向右側又退了一步,黑血雖沒有濺到他的身上,卻把車廂門的位置讓給了怪物。

    車廂門口空蕩蕩的。隻剩下原本要跳車的沈援朝幾人,憑他們要攔住怪物看似不可能。怪物直衝過去,眼看就要跳離車廂,白發男暗叫一聲“大意了”,跳起來一蹬車廂壁,借著這一蹬之力越過了滿地的黑血,伸出短劍直奔怪物的後心,隻可惜還是晚了一拍,怪物的雙腳已經離地,眼瞅就能逃出車廂。

    這時怪物自己都以為逃出生天了,突然,眼前多了一塊黑漆漆的鐵板,是沈援朝掄上了鐵鍁。已經離地的怪物絕無避開的本事。就聽得“當”的一聲響,鐵鍁頭實實惠惠地拍到了怪物臉上。

    就這一鍁之力而言,對怪物可以說毫無傷害,它也就是在空中頓了一下(還把沈援朝震得雙肩劇痛,虎口撕裂;鐵鍁當時就飛出了車廂之外)。也就這頓了一下的工夫,白發男的短劍跟上了,直接插進了怪物的後心。

    怪物“嗷”一聲叫後便斷了生機。白發男還不解氣,向上一挑,也是短劍鋒利異常,把怪物自胸口以上剖成兩半。怪物的死屍栽倒再無生還之理。

    短劍的護手沾滿了怪物的黑血,白發男猶豫一下,將短劍留在了怪物身上並沒有拔出來。這個舉動讓後麵的沈援朝最後撿了個便宜。

    沈援朝走到白發男身邊,驚魂未定,道:“同誌,這次多虧了你,要不然我們幾個還不知道是什麽下場。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怪物,槍都打不死。還沒請教,你是哪個單位的?”

    白發男看了沈援朝一眼,本不想回答,但畢竟最後還是靠沈援朝的那一鐵鍁,才將怪物誅殺的。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你也別問我是誰,知道太多,對你們沒好處。今天的事會有人給你們交代的。”

    沈援朝原本也沒打算能從白發男的嘴裏打聽出什麽,這個回答已經能聽出白發男對他不排斥了。沈援朝客氣了幾句就走到張柱的屍體旁,黯然半晌後,脫下自己的軍大衣蓋在屍體身上。

    薑子達來到白發男的身邊,“小……”看著他滿頭的白發,薑排長改了口:“這位同誌,這個怪物的屍體怎麽處理?還是拿麻袋包起來?它……不能再活了吧?”

    對薑排長一連串的問題,白發男則完全沒有回答的興趣,不過他還是用行動給了答案。

    白發男從上衣口袋裏掏出一個小瓷瓶,擰開瓶口對著怪物的屍體倒出一串紅色的水滴。水滴在空中“呼”的一聲自燃,變成一串火球。火球落到怪物的屍體上時,轉眼間把怪屍包裹住,燒得劈裏啪啦直響。

    沈援朝等人看得瞠目結舌,以前上學時學過水的成分是兩個氫原子和一個氧原子,雖然氫、氧都是可以燃燒的,也沒見過燒得這麽徹底的水……

    屍體燒得極快,詭異的是火的外焰是紅的,內焰竟然是黑色的。燒了大約兩分鍾後,黑色的內焰猛地一漲,漆黑的內焰瞬間完全掩蓋了火紅的外焰,火焰完全變成了詭異的黑色,屍體直接燒成了一道人形青煙。青煙散去,空蕩蕩的地板上一點飛灰都沒留下。隻剩下那把短劍孤零零地躺在地上。這火焰就像是傳說中的地獄之火,能把屍體燒成虛無,地板上卻沒留下一點焦痕。

    沈援朝、薑子達幾人麵麵相覷,沒人再敢和白發男答話。角落裏的收音機突然響了,傳出來一陣歌聲:“你也說聊齋,我也說聊齋……”

    沈援朝一腳將收音機踢出車廂。白發男看了他一眼,也不理會其他人,隻對著沈援朝說道:“你幫了我一次,以後我會還你。”頓了一下又說道:“要是你不在了,我會還給你的後人。”

    白發男說完轉身跳出奔馳中的火車廂,轉眼消失在飛逝的景色中。薑子達還在瞠目結舌的時候,沈援朝悄悄走到了短劍掉落的地方……

    七小時後,火車停在了首都西站。張柱的屍體被運走。沈援朝、薑子達四人則被帶到了六環外的一個軍區招待所裏。一連三天,除了送飯之外沒有任何人和他們接觸。直到第四天,才來了一個張姓參謀。

    張參謀帶來一個消息,因沈援朝、薑子達等四人在撲滅大興安嶺山火時作戰英勇,奮不顧身保衛人民群眾的生命和財產安全,經領導研究決定:特批薑子達等三位同誌榮立三等功一次,提升兩級使用;沈援朝同誌榮立二等功一次,提升三級使用;李茂才和張柱兩位同誌各追加一等功一次,授予烈士稱號。

    同時下達的還有一個口頭通知,在火災現場發現的不明生物屍體,經中科院的專家對照片的比對鑒定,認為那是在大興安嶺地區活動的野生人熊。為了避免不必要的謠言,總隊領導特別指示:有關“野生人熊”所有的接觸細節都被納入一級保密條例。希望所有涉及的解放軍戰士能夠嚴格遵守保密條例。

    三叔的故事

    “到地兒了。準備下車!”隊長的一聲低喝,把我從二十年前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我叫沈辣,之前說的沈援朝是我的三叔。他那年因為“撲滅大興安嶺火災作戰勇敢”被破格連升三級,從一個小班長提升成為正連級幹部。沒過多久,又升了一級,當上了副營長。不過自打那次以後,三叔就再沒有升官的命。副營長一幹就是十多年,直到四十二歲轉業回到地方,到了東北一家國企當了保衛處的副處長(說是副處長,其實就是科級待遇)。

    三叔結過兩次婚,那一年他剛當上副營長,我爺爺就在老家給他張羅了一房媳婦。別看三叔是武警幹部,思想還是老派作風,婚姻大事還要靠我爺爺做主。回家探親時相看了兩三次後,就把婚事辦了。

    結婚半年後,三嬸去部隊看望三叔時,汽車從山崖上墜落,車上四十四人無一幸免。噩耗傳來,三叔傷心欲絕,他和三嬸雖不是自由戀愛,認識時間也不長。但畢竟還是新婚燕爾,就這麽走了,論誰也接受不了。

    後來我懂事後,我親爹和二叔還說起過我那位三嬸,拿我二叔的話說:“要不是老三的命太硬,秀芝(我三嬸)那丫頭正經有幾十年的好命。”

    轉眼三嬸走了快一年了,我那位精神矍鑠的爺爺又開始為三叔忙活起續弦再婚的事兒來。這次三叔說什麽都不幹了,老婆走了才一年,就熬不住要準備二婚,說出去也讓戰友笑話。

    不管我爺爺怎麽連打帶罵,三叔就是死不鬆口。最後沒有辦法,我爺爺使出了殺手鐧。

    轉過年來到了三嬸的忌日,三叔專門請了假回老家,給死去的老婆燒周年祭。就在那一天,我爺爺找齊了族裏的三老四少(爺爺是當地沈氏宗族族長,沈姓在當地是大姓,全縣姓沈的占六成多)和村裏有頭有臉的人物。

    三叔剛從墳地回來,在院子裏這五六十號人就把他圍了起來。這些族中長輩和村裏的主要領導(四大班子到齊,村長、會計、治保主任和婦女主任)開始對三叔狂風暴雨一般說服教育。

    從父子綱常,說到了早日結婚生子對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重大意義。又從孤陰不生、獨陽不長說到了村東頭沈寡婦再婚後的美滿生活。

    最後由村長進行了引經據典的總結性發言:“援朝,咱們哥們兒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光屁股娃娃(其實村長比三叔大十一歲,自從三叔提了副營長,再見麵時他倆就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光屁股娃娃”了),都不是外人,有些話當哥哥的不能不說。你就看咱們村開油坊的劉老六,前幾年有人跟他定六十六簍油,當時他沒有結婚生子沒有幫手,榨不出來這六十六簍油,眼睜睜就掙不著這六十六簍油錢。過了幾年他娶妻生子有了幫手,又有人來定六十六簍油,他不到半個月輕輕鬆鬆地榨出了這六十六簍油……”村長以前跟下鄉的文化隊學過幾天相聲,這幾句說得是一氣嗬成,合轍押韻,在腔在板。

    年前會計和現任村長競選過村長,可惜會計最後以三票之差敗落。現在兩人暗地裏還是鬥得不可開交。會計早年闖過京城,雖說沒闖出什麽名堂,但回來時已經滿口京腔京範兒十足。見村長拉著我三叔的手還在白話,會計一捅身邊的治保主任譏笑道:“這孫子以前是說快板兒的。”

    村長出了名的賊耳朵,聽見會計在嘲諷自己不由得勃然大怒,過去揪住了會計的脖領子就是一個大嘴巴:“孫子你罵誰?”兩人扭打成一團。治保主任同會計交好,見他吃了虧,也摻和進去和會計二打一,對著村長就是一陣猛捶。婦女主任不幹了(傳說她和村長私人感情很和諧),“嗷”的一聲,跳到治保主任的身上,手指甲在他臉上一劃,留下了十條血道。在場的和村長、會計關係不錯的人也加入了戰鬥。一時間,我爺爺家的院子裏刀兵四起,喊殺聲震天。

    我爺爺看到本來是好端端的“說服教育落後分子早日成家生子誓師動員大會”竟被這幾塊料攪成了一鍋粥,當場氣得直哆嗦,“別打了!都他媽的給我滾犢子!”村子真正做主的不是那個掛名的村長,而是我爺爺這個沈氏宗族的族長,村裏的終極老板爆發了,眾人隻能灰頭土臉地離開了我爺爺家。

    清場之後,我爺爺開始一對一地幫助教育三叔。不知說動了那根心腸,我爺爺眼睛一紅,先老淚縱橫起來:“老三,你現在是營長,咱們老沈家什麽時候出過你這麽大的官?(以前土改時出過一個副鄉長,還因為作風問題被撤了職,為此蹲了兩年笆籬子,此事鬧得全縣皆知,直到我上小學還被同學嘲笑得抬不起頭,我可憐的童年。)你要是以後再不娶妻生子,我死了都沒臉見你爺爺!”

    三叔為人最孝,見到這幅場景隻得點頭同意再婚。我爺爺大喜,開始操辦起三叔的再婚事宜。雖說三叔是二婚,可營長的身份在那兒擺著。十裏八鄉哪見過那麽大的官?三叔剛提副營長回家探親那會兒,還是縣武裝部長親自陪著,在周圍幾個鄉轉了一圈才回的我爺爺家,當地誰不知道老沈家有個當營長的三兒子?

    三叔要再婚的消息一傳出,十裏八鄉跑媒拉纖的都往我爺爺家匯集。以致後來還有老光棍在埋怨:“那年我和那老誰家的姑娘都對上眼了,眼瞅著就要成親了,可就是死活找不著保媒的去提親。一打聽才知道全縣的媒婆都到老沈家去了,哎,事情一拖,親事就黃了。要不然現在我兒子都小學畢業了。”

    有了上次的經驗,這次的婚事辦得順利得多。新三嬸還是我爺爺替三叔相中的。三叔隻是探親時相看了一下走走過場。結婚那天辦得相當的隆重,我爺爺是出了老本兒的。光新娘的進門鞭就放了兩百萬響(90年代初,兩百萬的鞭炮已經很是驚天動地了)。

    那時我已經記事了,還能依稀想起當時新三嬸進門時的模樣。她細高挑的身材,瓜子臉上鑲嵌著兩個小酒窩,大大的眼睛就是和電影明星比也差不了哪兒去。

    婚後不久,就傳來兩個好消息,先是部隊政委已經找了三叔談話,準備要提升他為正職營長,還要保送到軍事學院進行深造。好事成雙,不久之後老家那兒又傳來喜訊,三嬸已經懷孕兩個月了。

    比起三叔,最高興的就是我爺爺了,知道了三叔有後的消息後樂得合不攏嘴。(當時我已經七八歲了,二叔家生的也是兒子,不過是多了一個孫子或孫女,也不知道老爺子高興個什麽勁兒?)為這,爺爺還跑到我太爺爺的墳上燒了紙,念念叨叨地說什麽有了接官印的人了。

    又過了兩個月,三叔在部隊上請了假,要帶新三嬸去市裏的大醫院作孕期檢查。當三叔坐的長途汽車進站時(當時的長途汽車開得飛快,司機的工資和趟次掛鉤),就看見了新三嬸已經站在站台前。

    突然汽車下麵傳來“嘭”的一聲,三叔就感到汽車向右側一偏。司機猛打方向盤,“媽的,都抓穩了,爆胎了!”慌亂中司機踩錯了刹車。失控的汽車向站台的方向撞去。當時新三嬸已經嚇傻了,忘了躲閃,被汽車擠到了站台後的牆上。

    當眾人七手八腳地將新三嬸抬上車送往醫院時,她還有意識,緊緊抓住三叔的手喊著三叔的名字。半路途中,新三嬸停止了呼吸,她留的最後一句話是:“援朝,別走,我害怕……”

    三叔當時已經氣瘋了,返回到長途車站,把那個肇事司機打了個半死。還覺得氣出不來,找了個鐵棍子,將車站內停的幾輛車砸了。車站的工作人員看著我三叔連砸了四五輛車都不敢上前製止。不多時,我爺爺得到了消息,帶著沈氏宗族的人馬到了,他老人家做得更絕,一把火將車站點了,這時醫院傳來的消息,新三嬸懷的是男孩,我爺爺當場一口血就噴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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