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二十五回 承奏對阿桂談政務 說笑話皇子獻色笑(3/5)

    笑著三人策馬出了東便門。這裏才真正是北京的外城,按北京清時內城城牆共分九個正規的箭樓城門,除了正陽宣武崇文之外,從東便門出來直北,周轉一匝是朝陽、東直、定安、德勝、西直、阜成六門。裏頭內城包著皇城,皇城裏又包紫禁城。外城已是郊野之地,隻見凍得一平如鏡的護城河上,遠遠近近都有兒童在冰麵上嬉鬧,有拖冰滑子翹翹板的,有放爆竹崩冰花兒的,摔跤的鬥雞的打陀螺扯風葫蘆兒的……甚是熙和熱鬧,褐綠色的重楊柳堤外筆直的黃土官道上行人不多,三三兩兩的似乎多是集散回家的鄉民,也有兩口趕毛驢兒回門的雜在其間。大約每隔五十丈遠近都架起了過街彩坊,都是鬆柏枝上插紙花,吊著各色燈,有的彩坊喳得花樣巧,也有正在插花兒的,過往行人駐足留連的也就不少,看見這三個人都是一身朝服朝褂打馬疾馳而過,身後連個隨從也沒有,人們都看稀奇似的盯著他們,有的孩子在後追喊:“看哪!三個老瘋子呀……”遠遠從身後傳來,逗得三人不住地笑。

    直到過了阜成門,阿桂兜韁下馬來,笑道:“用了一個半時辰繞外城一周。我們歇歇兒,海子邊石凳子幹淨,坐坐。我是餓了……早晨從涿縣走,惦記著見駕,想著皇上賜膳,沒指望上。你們算算走了多少道兒,多長時辰沒吃?來來,你兩個‘老瘋子’也吃點牛肉幹……”著坐了便撕咬那肉。紀昀李侍堯都過來陪他坐了,紀昀兀自笑個不住,道:“城西這塊修圓明園禁止行人,要在朝陽門那邊,準有一群孩子圍過來,看三個老瘋子吃牛肉!”

    “我還是計劃不周啊!我要到傅六爺府,還要再穿一次內城,從東便門出去到朝陽門落腳,省三十裏路程——要是調兵打仗,士兵們非啐我不可!”阿桂一時吃飽了,滿意地舐舐幹裂的口唇笑道。望著阜成門高大灰暗的垛樓,他沉靜下來,道:“城外布置沒什麽多的。廣渠門到朝陽門,廣安門到阜成門要多設幾處煙火棚子備用,外城裏頭煙火少了,外頭就放起來,煙花多了就不放。還有,東西便門外要設兩個蘆席大燈棚,算是官家設的。到時候多掛炮仗,要進城百姓都能看見,就更熱鬧了。”他看著李侍堯,不容置疑地道:“要辛苦你衙門了。”

    城東是百姓進外城必經之路,城西是禁苑,又是煙花又是爆竹,給誰看?紀昀和李侍堯都覺得阿桂有點節外生枝——外城千家萬戶呈彩獻瑞,已經布置得成了燈的汪洋,還不夠人看?且是這兩處在偏隅,牆頭擋著,正陽門上根本瞧不見,有什麽用處?但這是費不了幾個錢的事,棚匠上去不用兩個時辰就能停當。阿桂既已出口,誰肯攔著?因都一笑點頭好。

    阿桂不知二人心思,也笑,但心中卻不似臉上輕鬆。他雖然遠在西域,因坐鎮欽差行轅,每都有京師快馬遞信,禦輦之下的大事情都有舊部故吏隨時報知,站得遠了反而看得更清楚,紀昀和李侍堯都已遭人暗算,即使不得罪,黜離軍機處罷掉要差可幾乎是近在眼前的事。他在乾隆麵前試探,人事“升降黜陟”,乾隆回話讚同誇獎,軍機處分派差使“忘了”紀昀……種種蛛絲馬跡,似乎也若明若暗地印證了自己所得的訊息。這二人都算得他的知交,但以他此刻位置中央衡樞,而已不知這汪渾水深淺,如何敢私通底蘊?見二人猶自歡喜地,自己是“主心骨”,倒覺百不是滋味的,心裏嗟訝著道:“……不能不想細一點呐!我是個武夫,是這些年逼自己讀了幾本書,成個半拉子秀才。你紀昀學富五車,還誇我!如今的事和乾隆初年已大不相同,《易經》所謂‘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久’之後呢?我看就是‘窮’——水車輪子再轉一圈兒。漢武帝《秋風辭》裏‘乘樓船兮濟汾河,簫鼓鳴兮發棹歌’接著便是‘歡樂極兮哀情多’!讀一讀想一想寧不令人驚心?”他是“提醒”,紀李二人卻都想到國家治亂上頭了,都誇阿桂解析《易經》“透徹新穎”,“是仁智之言”,“要在‘久’上頭用功作文章”之類話頭,阿桂見他們聽不懂,也就不再,笑著起身道:“把袍褂除了,進阜成門吃點什麽吧。再到傅公府去,人家正辦喪務,就餓也得忍住了。穿這行頭進館子吃飯,街外一群人看‘老瘋子’什麽相生兒呢?我們現在城西,到城東吊唁,晚上我還回城西驛站,一個想不周到,往返來回勞而無功,盡走冤枉道了!”三人笑著除了外頭朝服袍褂塞進馬褡子裏,也不再騎,牽著馬便進了內城。

    此時辰光傍晚不到傍晚,飯時不到飯時,阿桂原想阜成門裏頭必定十分冷清的,進城門一看便大出意外,沿外城根南到西便門,北到西直門到處都是攤販,到西便門原來十分寬闊的大街兩邊都是菜園子,也都人流熙熙攘攘,臨街中又都搭起席棚,賣古玩的,打場子賣狗皮膏藥的,背著糖葫蘆串架兒扯嗓門吆喝的,擺飯攤的煎炸烹煮滿街熱香四溢,吆吆喝喝人頭攢湧的竟熱鬧到十分。李侍堯在旁信步跟著往東走,見二人詫異,笑道:“這都是外城禦覽燈區裏趕進來的販,大正月裏閑人多,也就熱鬧起來了……”聽見那邊賣耗子藥的切口得唾沫四濺一大群人圍著聽:“一包藥有四味鮮,一半鹹來一半甜。一半辣來一半酸,趙匡胤賜名斷腸丹!”有人問:“這管事兒嗎?”賣藥的又道:“半夜子時正三更,沒有顧得找醫生。耗子何時喪的命?雞叫三遍快明!”包藥遞包兒口中不停:“耗子吃了我的藥,管教它的死期到。不拉屎也不撒尿,鮮血打從七竅冒。府上的狸貓能睡覺!”手裏賣藥口不停:“耗子口,賽鋼槍,隔著皮箱咬衣裳。打了燈台砸了鍋,哪個不值三吊多?摔了盆子砸了碗兒,哪件不值仨倆板兒……”他也真好利口,凡有人張口問,便是蓮花落似的一串詞兒,信口順溜成章毫不粘滯。李侍堯見藥攤兒後邊就是一處飯棚,雖也是臨時搭起,四周都圍著氈,瞧著嚴實暖和些,裏頭已點了燈,客人也不多,便笑道:“咱們就進這家了吧!別聽這油嘴叨叨了!”三人進店,那賣藥的還在笑:“……這位爺我油嘴兒,再一件稀罕事兒,半夜聽見叫吱吱兒,偷油老鼠竄上被兒,老婆翻身使冷錘兒,打斷漢子那根棍兒!”三人進店,猶自聽他誇誇其談:“十二屬相排頭名,它是獸中狀元公。當年五鼠鬧東京,多虧來了宋仁宗。買了我的耗子藥,大宋才得享太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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