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二十回 筵歌樓劉墉擒婪臣 恃奸詐貪墨賴黑賬(1/5)

    國泰和於易簡密議對策,有攻有守,攻得不著痕跡,守得嚴密周備,得上是算無遺策。但劉墉壓根沒有那麽多的花哨舉動,也不照他的“老一套”欽差巡視規矩辦理。當晚就發來鈞諭,要在濟陽縣就地賑災察辦案件。“何日抵濟南,另當行文通告”,又在諭中剴切知會“本欽差已入山東多日,一切以務實辦差為宗旨。頃奉嘉郡王命,兩項欽差入城迎迓之舉徒勞無益,概行免去,如有函諭即時通稟可也”。

    這就是一切迎送晉見禮儀全免了,有什麽事書信公文來往,連麵也不見。雖然是“年關將近,恐事張揚有勞軍民,各官宜安分奉差,務期平安祥和為要”,但這客氣得未免過分,一連幾,國泰指使劉墉的門生到濟陽望門投謁,回來都“老師在濟陽指揮調撥糧食”,沒有一個拒而不見的,親親熱熱師生敘情,漕運講墾荒,海闊地一通快晤神聊,端茶送客歡喜歸來,看樣子欽差行止要等“過完元宵節”才定得下來。還和珅和錢灃都回了北京,和兵部商議,古北口大營的棉被棉衣軍鞋由山東訂製,給戶人家婦女冬尋點營生雲雲。國泰隻探得他不查藩庫,別的萬事不在乎,心下也就解了,眼見將到送灶日,心情既好別無縈懷便約於易簡過府堂會唱戲。

    按清時送灶是在臘月二十四(今時為臘月二十三)。濟南和京師風俗大同異,這時候各家年貨俱已備齊,打年糕蒸盤龍饅頭,掃屋淨院忌針忌線裁剪,大盆炸貨臘肉冷肉都在屋裏囤得滿滿當當。城裏再窮的人家,必不可少的要供佛供神供祖宗祭百神避晦氣。二十四日下午於易簡升轎前往國泰府,正是出供時分,各門各戶闔家老差不多都在街門口,各色辮子爆竹扯得老長燃起,和著單響、雙響、二踢腳、火箭,“一本萬利”字號的煙花焰火乒乒乓乓麻麻密密響得沸反盈,硝煙彌漫得猶似滿街起了大霧,一不留神爆竹鞭炮就在頭頂上劈裏啪啦炸起,轎夫們走走停停,二三裏路走了半個時辰才到。於易簡隔轎簾看見國泰府前牆根,一溜長龍擺著各色官轎,藍呢的、綠呢的,什麽暖轎、暗轎、八人抬、四人抬、二人抬的肩輿、氈包兒納象眼馱轎……五花八門應有盡有。於易簡便知濟南合城文武官員都來了。蹬一蹬轎底命落轎,國泰府的家人已飛跑著迎了上來,呼呼喘著白氣稟道:“我們老爺專候著您呐!”

    於易簡含笑點頭,隨著那個長隨拾級升階進倒廈門,果見滿院的官員擠擠挨挨,有的在右甬道邊立談,有的在廊下木條凳上竊語,有的在笑話互相打趣聊,人聲嗡嚶不時傳來哄笑聲。看見他進來,有的矜持恭肅退到一旁讓道,有的迎上來,請安問好寒暄一片聲嚷嚷,飛媚眼脅肩笑拉近乎套交情。於易簡眼見國泰站在正廳階下和濟南道麻建幫話,兗州府朱修性和濟南首府楊嘯亭站在一旁聆聽,便趨過去,嗬嗬笑道:“我來遲了!還不開戲?”環顧四周又問:“葛臬台來了沒有?”

    “今晚你們別看戲了。”國泰先向於易簡點點頭致意,接著對麻建邦和楊嘯亭道,“看城裏還有多少回不了鄉的叫化子,帶上米、麵和肉,一人三十斤糧二斤肉,再給一串製錢,叫他們安生過年。城裏要防火,叫化子們男丁編成兩撥,一撥打更叫防燭火,一撥子預備著,哪裏走了火就去救火。編隊值夜照衙門人的例給錢——過後我叫堂會單請你們。”這才轉臉對於易簡道:“葛孝化身上不爽,高熱頭痛,方才派人來告罪,今晚不能過來了。”應酬著湊過來請安的官員,又對朱修性道:“十五爺連我也不見,不見你有什麽大不了的?兗州府是孔聖人的故居地兒,他要飽覽文明物化。別犯嘀咕,你要有什麽事,我能不知道?你那地方有三條,孔府是下第一家,衍聖公要維持好,二是刁佃抗租,康熙年間到如今年年出事,三是近年來邪教猖獗,有的鄉家家戶戶供著什麽‘紅陽老祖’,牌位和‘大成至聖先師’一並兒,——這成什麽體統?明你兼程趕回去,治安不出事就是功!”罷,麻、楊、朱三人唯唯而退。

    於易簡卻還惦記著葛孝化稱病的事,呆呆地道:“他唱醜兒是一把好手呢!這‘病’也忒不湊巧的了——上回東昌鬧事,叫他帶人彈壓,他是老寒腿發作,去不得;去年刑部查泰安知府受賄賣命案子,是瘧疾犯了。那是躲事兒我能懂。叫他來下海唱戲,這有什麽?也‘發熱’——這人可真是的!”國泰哼了一聲,道:“各人一個活法。管他呢!他的病不用問,劉大人十五爺回京,立馬就歡實起來了——”一邊,一邊看著周圍官員,臉上綻出笑來,點頭招過濟南城門領[1]

    道:“嶽英賢你來你來!今我和於大人都下場子,缺個醜兒,聽人你在楊嘯亭府裏下海,把胡麻子都比下去了,你來湊一角!”嶽英賢平日大約見國泰一麵也難,點名叫他已是受寵若驚,聽了這話身上立時輕了,腳尖踮彈著直要飄起來,滿臉笑掬成一朵花,道:“這是和大中丞的緣分!醜淨我都串得,嘿嘿,往日看老大人的戲,在邊兒上技癢,急得擰繩攪尾巴,有葛大人在上頭蓋著,我怎麽好毛遂……”

    “行了行了……”國泰笑道,“咱們上妝去——來福兒知會院裏大人到中院去——吩咐叫子他們預備開戲!叫廚子們預備夜宵、茶水供足了!”罷興致勃勃往裏走,嶽英賢和於易簡一步不拉緊隨了進了中院。

    這是個三進四合院,“中院”其實就是二門裏院子,國泰愛戲,蓋房時就計劃停當,大廳後邊支柱出簷兩丈許就是戲台,院子東西兩廂一律遊廊出簷,雨雪氣也能站人看戲,與大廳相對,北院南廂也出前簷,都用紗幕子蒙了擋住,女眷家屬坐得高又能鳥瞰全場,中間井院一色青磚鋪地足有畝許大,比尋常大廟和會館的戲園子地方,戲台子卻寬敞得多。此刻下麵院裏一排排茶幾矮椅早已擺布齊整,戲台子上叫子白玉蘭一幹人都是油頭粉麵,指揮著眾徒弟們上妝,十六支胳膊粗的蠟燭煌煌照著,樂鼓班子有的擺鼓架,有的蹺足坐著調弦弄箏。色雖蒼暗下來,紗幕子後頭還能綽約看見女眷們走動的影子。三個人繞至萬後台上,下頭官員已經魚貫入院紛紛落座。於易簡是打鼓板的,不須化妝,國泰道:“你幫著嶽英賢上妝,我到後頭叫我的家戲班子給我點眉。”著去了。一時眾人坐定,於易簡笑著台下團團一揖,道:“兄弟今日掌鼓,出了破相各位多多包涵,兄弟是票友,梨園前輩多多指教!”拿著架勢坐下,極認真地清清嗓子,手中象牙板“啪嗒”一聲,叫子身著女裝,臨時抓了個口髯戴上出場,台上台下立時一片笑聲,聽他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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