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十八回 窮家女不竟承貴寵 智劉墉剪燭說政務(2/5)

    顒琰聽他起“玄女廟”,似乎覺得耳熟,但此刻仍舊頭痛,一時不能細思,身上熱燥得也心煩,因道:“把他兩個捆起來,跪到外頭房簷底下……”已是得有氣無力,又對黃老七道:“勞乏你走一趟,去見見劉……劉大人……我的金雞納霜……金雞納霜……”著已是半昏迷了,閉目仰臥著訥訥自語,卻是任怎樣也聽不清楚的什麽了……惠兒連連叫著問:“爺,啥子叫金雞納霜?”他也不回答,人精子道:“是我們爺治瘧病的藥,放在錢家店裏——大伯去劉大人那裏一他就知道了——快著!”黃老漢答應一聲快步去了。惠兒和她幹娘這邊手腳不停,給顒琰灌溫水,用溫毛巾蒙在他頭上換替著取涼,伏侍個不停。聽得遠處雄雞高叫隔著雪幕隱隱傳來,已是黎明時分了。

    ……顒琰再醒來,已經不在黃老七家,朦朦朧朧聽得細碎的腳步聲,似乎踩在樓板上的模樣,覺得自己是懸空睡在樓上,眩暈得不想睜眼,一時便聽人聲問話:“十五爺身上熱退了麽?”

    “沒退淨呢。”惠的聲氣低聲回道,“不過後半夜就睡穩了,不再胡話。喂了兩次鹽白湯,喝的時候都半睡著。”

    “心著侍候,我就在樓下前庭,要什麽隻管找我。”

    “是。”

    “我去了。嗯……南邊這扇窗戶太亮,防著十五爺醒來刺眼,我叫人送塊窗簾布,你給它掛上。這樓板對縫兒不好,你們來回走動腳步下輕一點兒,等爺稍安,給他換間房子。”

    “是……”

    接著聽見窸窸窣窣的衣裳聲,那人像是要走的光景,顒琰睜開眼看看,輕聲道:“是和珅來了?”

    “是奴才,奴才和珅。”和珅已經到了樓梯口,一手扶欄一手提著袍角躡步正要下去,聽見顒琰叫自己,忙轉身輕步回來,湊到顒琰床前,哈腰問道:“爺醒過來了?這會子覺得怎樣?仍舊是頭痛?”

    “你坐……”

    “謝十五爺……”

    顒琰這才打量周匝,果然是在樓上,一色的紅鬆木板地,三間房都打通了,兩道紫檀木屏風東西隔起來,離南窗一溜放著三個紅銅木炭大座盆,紅殷殷紫微微的火苗兒連盆邊兒都燒得幾乎透亮兒,大約怕過了炭氣[1]

    ,南窗一帶開著三扇窗戶,隔窗樓欄外可見外麵白皚皚一片茫茫雪地,仍在丟絮扯棉下著大雪,吹進的風進屋頃刻就暖了。屋裏陳設倒也不十分奢華,除了一張檀木桌,幾張茶幾靠椅之外別無長物,也許東屋是惠兒和伏侍人歇息的地方,中間挑起一道紫燈芯絨帷隔起,算是惟一的鋪張——整個屋裏既軒敞又不顯著空落,設置得實惠又不落俗套,顒琰不禁滿意地點點頭,又見王悟帶著兩個廝站在樓梯口侍候,吩咐道:“在炭火上放一壺水燒著。屋裏太幹了。”這才對和珅道:“久違了,還是你在鑾儀衛時見過。有一年多了吧?”

    “是。”和珅笑吟吟在椅中欠身答道,“崇文門那邊差使太雜,又不便去府裏給爺請安,見爺的回數就少了。爺這會子覺得還好?”顒琰見惠兒垂手站在一邊,笑道:“麻煩給和大人倒杯茶。”和珅笑道:“是我叫她過來侍候爺的,到這裏她是一步登了,爺怎麽還‘麻煩’這話?”

    顒琰斂去笑容,道:“她不是我的丫頭,是患難之交,不能呼來喝去——劉墉呢?還有錢灃,都在這裏麽?你們怎麽知道昨個兒的事的?”話間惠兒已斟茶過來,一杯捧給和珅,一杯捧過來給顒琰,問道:“十五……爺,您這會子氣色好,用一點茶吧?”顒琰微笑著點點頭,掙喳著要坐起來,惠兒忙放下茶,扳著肩頭扶起他來,又擁一床被子給他靠穩了,捧過茶吹吹浮沫,卻沒地方放,顒琰也沒接,不禁臉一紅,訕訕地捧了杯站在床邊。和珅低著頭隻裝沒看見,心呷了一口茶,接著顒琰問話道:“這裏是黃花鎮最大的宅院,本地錢善人家騰出來暫作了欽差行轅。劉石庵大人和錢灃、王爾烈都在前院,一件是審賊,一件是給皇上寫折子奏報十五爺的事情。我們是十二月十三日接到直隸總督衙門的滾單。計算裏程,昨該到滄州。將近年關了,德州還有四千多饑民,且有傳紅陽教的,思量著等十五爺駕到請示如何安頓了再去濟南。前迎到滄州,上了船才知道爺在中途已經下船。這一帶治安不好,原已經下牌子著滄州府到黃花鎮來維持,哪裏想到他自己就通著賊?——這是爺命中該有這麽一劫,隻差這麽幾個時辰這裏就出了事!爺遇難呈祥,蒙塵拂拭,旋即歸複安詳,這也是爺本命造化通。”

    這麽一席話言簡意賅,不疾不徐得頭頭是道,還夾著幾句似乎是“安慰”的奉迎,也得分寸極當,顒琰原是對這人有幾分厭嫌的,竟不由的生出好感,遂點頭微笑,道:“本來無事,是我自尋出來的事,這可是佛經上所謂‘心生種種魔生’了。也是奇怪,我素來不莽撞的,不知怎的就挺身而出了——本來這種事等你們來料理,哪裏會弄得這樣落荒而逃?”和珅笑道:“這是爺的仁心,有此一念可以通,麵對盜賊拍案而起,也是爺的殺伐決斷。倘若交給奴才們料理,隻怕就看不出這裏滄州府的真麵目了。爺雖吃了苦,為一方百姓誅鋤元惡,爺又得深入民間,有為之身受無妄磨礪,算來還是得大於失的。”“這是孟子的將降大任於斯人的意思了。”顒琰莞爾笑道,“我可不敢當呢!”和珅也笑,道:“阿哥爺們管部務的管部務,當差辦事的當差辦事。皇上可是殷殷期望著爺們呢!”

    正著,聽見樓梯上腳步雜遝響動,和珅便站起身,道:“是劉中堂、錢觀察和王師傅他們來了!”接著便見劉墉在前,錢、王二人魚貫隨後上來,和珅迎了兩步,笑道:“十五爺已經不相幹了,我們坐著了半日話了呢!”劉墉看著顒琰氣色,笑道:“爺這麽鋌而走險,可把臣嚇了個半死!果然是看去好了,隻是還蒼白些兒。”著領頭打下千兒去。

    “快都請起,請起!”顒琰在床上抬手道,“王師傅和我師生名分,更不必行這個禮。悟子,給幾位大人看座!”又問王爾烈,“他們拿到你,沒有吃苦頭吧?”王爾烈道:“劉大人他們醜時到的,也沒吃什麽虧。最可惡的是滄州這個高玉成,已經在錢家店裏搜到了我們的印和勘合引憑,居然敢把我們的行李物件藏起來,著力搜捕您!他是想殺人滅口啊!縣令魏鵬舉問他錢家店搜出的文案上寫的什麽,他還支吾‘沒看’——這也忒煞是賊膽包了的!”又道:“十五爺突然犯病,到現在想起來後怕。爾烈身為欽差隨行官員,思慮不周讚襄疏忽,招惹出這麽大的禍事,想起來就慚愧無地。百無一能是書生,請十五爺重重治罪!”顒琰道:“是我自己作的主張,王師傅何憂呢?快別這樣……我這病平時犯起來雖然難受,但從來沒有昏迷過。前日晚上野地裏當時就暈倒,這也真是令人不解——方才閉目躺著還犯暈,想著睜開眼還不旋地轉?真的醒過來,這會子著話,反而好起來了,可不是透著邪?”劉墉道:“我方才問過大夫,他們您不是犯瘧疾,是個傷寒的症候,寒熱不定,是傷寒激動了爺的瘧疾病根,所以瘧疾也有發作。您安心將養幾,就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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