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十七回 黃花鎮師生同遭變 狠親舅結夥賣親甥(1/5)

    顒琰和王爾烈在東屋安置下來。“在家靠娘,出門靠牆”,顒琰的鋪蓋自然設在東壁下。進門一張床是王爾烈住。這屋子既,兩張床夾著一張桌子還有一把老梨木椅子,隻剩下窄窄一條轉側之地。王爾烈船下步行半日,腿腳有點累,但暈船的毛病卻好了,精神煥發映得臉色泛紅,靠牆坐在床上,就著油燈凝神看書。一轉眼見顒琰雙手捧著茶杯皺眉沉思,笑道:“十五爺,人你端謹木訥。我看不是的了——東宮裏師傅十幾個,侍講二十幾個,阿哥宗室子弟二十幾個,日日在一處,看誰都一樣——這次出差跟您幾,覺得和宮裏看脾性舉止都有不同。您才氣內斂,隻是個名山收藏,半點也不木訥。”

    “是麽!你看著書想這個,是一心以為鴻鵠之將至了。”顒琰一笑,目光熠然一閃,但也隻是一閃而已,隨即又變得恬淡自若,“公事公辦出不來際遇。毓慶宮裏規矩大,就是師生朝夕相處,讀書作文之外揖讓禮見而已,不能見真性,那就白頭如新。”[1]

    他平素並不熟悉這個王爾烈,毓慶宮是康熙年太子讀書所在,自經雍正朝之後,規矩越來越大,尺寸進退都有製度,總師傅(太傅)、少傅、侍講、侍讀層層的輪流當值,見麵唯唯循禮如對大賓,退如遊魚相忘江湖。王爾烈也隻是“知有其人”而已,隻覺得他是個端學書生罷了,出京這些日子,頭兩生,後來王爾烈暈船,水米不進昏得毫無精神,隻是這半同道,才算是有了點際遇。他原是覺得王爾烈有點木訥,聽王爾烈他“木訥”,這份爽直也使他好感。然他畢竟是個深沉人,生少年老成,不願過多流露親近,因道:“下船半日,炎涼世界判若壤啊!一路見到那些官兒官話連篇,比照一下這百裏荒地,怎麽叫人不感慨?和珅還要在德州大興土木花酒地地鬧!你今晚用我名義寫信給劉墉,他這個正欽差是幹什麽吃的?由著和珅胡折騰!”

    王爾烈放下了書,見桌上現成的瓦硯,倒了茶水橐橐磨墨,沉思著道:“十五爺,彼也一欽差此也一欽差,寫信申斥恐怕於禮不合。和珅新學晚進第一次奉旨辦差,無論心地如何,沒有劉墉首肯,他不敢胡為的,左右我們就要和他們會麵,聽一聽他們意見再話不遲。依著我的見識,先給皇上發一份請安折子,把眼前情形奏知聖聽,連那份啟事也寫錄進去。我們到德州,皇上的批文也回來了。隻是這要十五爺親自繕折才成。我給您磨墨鋪紙就成。”

    “你的是。就是這樣的好。”顒琰著就坐了椅上,見那筆禿不中用,喊了王悟過來,把搭褳裏的筆和請安折子取出來。他素尚儉約,見那折子紅綾封麵燙金壓邊,躊躇了一下道:“就用這素紙,隨分入常,皇阿瑪不至於見罪的——悟去吧——”他沉吟著緩緩濡筆,慢吞吞道:“這份請安折子可以寫給老佛爺和皇後……王師傅,我總覺得有許多話要建議,這一大片鹽堿地老在眼前晃,種成作物糧食,或者真的仍舊滿地黃花。那該多好!可又理不出頭緒從哪講起。”王爾烈不禁心下一陣感動,諸阿哥中他最看重的是八阿哥顒璿,出口成章才氣橫溢,為人處事落落大方,且沒有一絲紈袴習氣。這裏一比,反覺顒琰務實坦誠,關心民瘼出於至情,和自己更貼近了些。頓了一下,王爾烈道:“我一路也在想這件事。運河這一段是南高北低,想放掉大浪澱的堿水非從青縣北決渠入運不可。若要根治,須得把大浪澱和堤外溝渠通連了,由滄縣從運河放水,到青縣堿水入運,把外邊的水變成引渠變成活水,這就不是一縣之力能辦得到的。青縣現歸津道,滄縣又是滄州府治區。要辦這件事,頭一條要把青縣劃歸滄州府轄理。”顒琰聽得目光炯炯,道:“是!我心裏模模糊糊的,不知這事誰來管。這就明白了。可以請旨把青縣撥歸滄州府,事權就統一了。”

    王爾烈見顒琰躍躍欲試提筆要寫,一笑又道:“十五爺,還有更難的。我方才的,其實是把這段運河分流為二。水勢一分,運河舟楫航運就是個事。滄縣再向南到德州這段運河要多注水。才能供得上這邊的分流使用,因此上遊運河要疏浚加寬。青縣下遊堿水回運,下遊原來的河道要清淤,要加固堤岸。這是多大的工程?要花多少銀子?又由誰來統籌治理?我們不懂水利,這要請旨,派能員幹吏和河工上精通水利的官員實地踏勘。總之既不能阻斷運河漕運,又把這段地用活水衝洗了,才是上善之策。”顒琰放下了筆也陷入沉思,良久,笑道:“興一利好難!你一邊我就在想,裏邊這道引渠可以由府縣自籌工銀。荒地治理出好田,我看百萬畝地是有的,一畝地按七兩賣,有七八百萬的銀子收項,連運河疏浚的銀子都有餘,隻是一時要朝廷抽這麽多錢,交到部裏要生出議論的。再要像魯老漢的那樣年年洗地,年年施肥,也實在太麻煩了。”王爾烈笑道:“這個不必慮。我方才的是‘根治’。隻要有活水常流,深挖溝排堿,堿花泛不上來,也就不是鹽堿地了。真能照這樣治理起來,這裏雙季稻都能種,十年之後十五爺再來看,準是魚米之鄉!”

    “我這就寫!”顒琰被他得興奮起來,一雙眸子閃爍生光,“這樣的好事,正是萬世之利。我看是這樣,拿得定的寫成條陳,拿不定的建議皇上下部勘議集思廣益。這樣施為起來,算我出京辦的第一件事情呢。我寫後你再潤色——叫王悟去前街把那張啟事揭回來,奏折附帶,啟示算夾片一並送進去。”王爾烈也不言聲,側身坐在床頭,提起那支禿筆,他也真個好記性,筆走龍蛇頃刻之間已將啟事背錄出來。顒琰驚異地看了他一眼,沒有什麽,就硯中提起筆來……

    外麵的風似乎更加狂烈,發著裂帛撕布一樣的尖嘯,又像猿啼狼嚎遠遠傳來,從屋上掠頂而過。窗紙時而受了驚似的一陣顫栗,一鼓一癟掀動著,不知是雪粒還是砂石,擊在窗欞上,打在門板上,一片聲沙沙作響。這座屋宇不知曆了多少年頭,似乎經不起這風力肆虐,吱吱咯咯響動著**。風大氣寒的臘月,炭盆子火焰也不旺,紅中泛黃,像將死回光返照的人臉那樣詭異難看。顒琰寫得專注,勘勘收筆才覺得沁涼入骨的冷,剛要叫王悟過來添炭,卻見人精子拉了風門進來,便道:“冷得很,這裏加點炭,你們兩屋也收拾暖和一點——你神色不對,出了什麽事麽?”

    “沒什麽。”人精子道,“聽見北院西廂裏有人商量辦壞事,來問問爺,咱們管不管。”

    顒琰和王爾烈目光霍然一跳,顒琰一手緊緊抓著椅背,臉色已變得蒼白,王爾烈問道:“是黑店?是有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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