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十四回 丘八秀才本色畢露 風流天子意馬心猿(2/5)

    他溫文爾雅著,突然放粗,“丘八秀才”本相畢露,眾人不禁憬然相顧。

    “我們想過年,教匪們未必想讓我們安生過年。這就是形勢。”李侍堯侃侃言道,“少不得要大家辛苦一回。我有別的差使,要抓案子,軍機處的差使也不能誤,所以不能每日到衙視事。我不在,穆阿瑪就代理行務,一要有事立即稟我請示,二要把各營紀律整頓好,聞風即動,無風靜如泰山,三是所有文案、書辦、各司各堂都把自己手裏的差使理清楚,向我稟明施行,按時點卯散衙,不想幹,老子就開你的缺!第四條,我們也要過年。明,我帶穆阿瑪、阿成、圖門巡視各營,兵士們過年的肉、菜、魚、蛋、被服、武器裝備、營務取暖,該用錢的,問兵部要,打出一份餘額,衙中文職官員的年貨由遲本清會同李八十五統籌采辦。總之是年要過好,平安嚴謹人歡喜——完了!”

    李侍堯完,一端茶碗起身略一哈腰揚長而去。至側門口聲交待李八十五:“兩件事:叫那個柴大紀進來見我。再就是叫夥房弄桌上好席麵,請穆阿瑪留步,晚間我給圖門和阿成設筵壓驚,咱們帶的還有精製的棒瘡藥、雲南白藥都帶些來,讓郎中給他們調治。”完,看一眼紛紛散去的人眾一笑去了。

    李侍堯在步軍統領衙門大逞雄風,四十記殺威棒打得闔衙喪膽。這是大清開國一百餘年沒有過的新鮮事兒,消息兒不脛而走,第二日便沸沸揚揚傳得滿世界都知道了。李侍堯一大早來到軍機處,便聽幾個軍機章京在門口笑議論這件事,也不理會,徑自進來,卻見於敏中盤膝端坐在炕上,一手執筆,一手揉著腕子,恬淡靜穆得像個剛睡醒的孩子。因笑道:“昨晚又是一宿沒睡麽?我瞧著你眼圈兒發暗呢——”見高雲從似笑不笑垂手站在門角,又問道:“等著給皇上送折子麽?”

    “回李爺的話,”高雲從忙賠笑道。“於中堂昨晚一宿沒睡,淮北七個縣秋過水,魯南十二個縣是旱災。直隸清河、獻縣、寶邸、邢台、三河、武清、钜鹿、滄州教匪趁年關串門兒聯絡,是‘普之下皆兄弟’,兄弟受難不能瞧著不管,分頭斂錢收糧收冬衣要送到受災地兒去。這頭於中堂給受災各縣寫信,防著教匪派人演法布教送東西收買人心,叫直隸總督衙門巡撫衙門盤查通往外省道路可疑人員,又從河南、湖廣調避瘟祛邪的藥材運往災地兒。萬歲爺四更就起來,每封信都加朱批,用六百裏加急遞送出去。我就管來回傳遞信件和通封書簡。”正著,紀昀也來上值,一見麵就笑,道,“昨兒李皋陶大逞淫威,提督府闔衙魂不附體——紀昀一大早遇見你,今日一不得吉利!”於敏中倦怠得似乎話也不想,微笑著點點頭,騙身下炕,邁著方步兒解乏,良久才道:“方才王廉過來傳旨,大約要出考題了,叫你們一來就進去,還不趕緊去見駕?”

    紀昀、李侍堯對視一眼,忙垂手答應一聲“是”。紀昀方笑道:“於老夫子也忒道學的了,累極了伸伸懶腰打個哈欠,甚或踢兩腿活泛活泛身子,隻要不悖禮,就是孔夫子、孟夫子也不禁止的。”於敏中不慍不火,隻用手**揉搓著印堂眉心,了句:“慣了。從不敢放肆,有人沒人一樣。夫子‘割不正不食’,不是因為肉切得不夠四方就沒滋味兒,那是修行規矩。”紀昀道:“這也算放肆麽?修行是修品,孔子的是‘道’——陳蔡絕糧那時辰,他老人家餓得肚皮貼著後脊梁,端一盤燒得稀爛的德州扒雞給他,未必有這個講究。”著一笑,拉了李侍堯去見駕。

    二人聯袂進養心殿垂花門,便見王廉迎上來,聲請了安,道:“二位爺稍停下子再請見。老爺子方才發了脾氣,這會子正在訓阿哥呢!你們進去,阿哥爺們臉上掛不住。”李侍堯看看,果見院中侍衛太監一個個都受了驚似的,蝦著腰臉色蒼白,斷了線的木偶似的立著,大氣兒不敢出。因和紀昀並肩立在廊下,側耳靜聽暖閣中動靜。

    但暖閣中卻沒有動靜,像一院子人都睡沉了,一些兒聲息不聞。兩個人既不敢話也不敢走動,屏息立了足有一刻時分,才聽乾隆在裏頭吩咐:“叫兩個畜牲進來!”李侍堯嚇了一跳,以為是叫紀昀和自己,看紀昀時,隻見紀昀微微搖頭擺手,便聽殿中王八恥的聲音:“主子爺息怒了,二位爺請進去,多給主子賠著點心,這就沒事兒了……”接著便聽謝恩聲,起身衣裳窸窣聲、腳步聲、進殿磕頭謝罪聲:“兒子們錯了,往後再不敢胡逛了。兒子不爭氣,怨不得阿瑪生氣。求阿瑪息怒,別氣壞了身子,兒子的罪過就更大了……”至此李侍堯才知道,是兩個皇阿哥犯過,在裏頭挨乾隆的庭訓。

    “方才教訓了你們那許多,其實你們的錯隻有一個:忘了身份。”乾隆道,“忘了身份就是忘了名。聖人設教重名節,要記住‘名’還在‘節’前頭,可見是多麽要緊!”

    “是是……”

    “出宮到部裏聽政,是朕的旨意,這不是過失。到街上走動,隻要不為鬥雞走狗尋花問柳,也不是錯。看見有妖人演法,本應知會李侍堯或地方官查拿——要那樣,朕還要褒揚你們——可倒好,你們和街痞子一樣,圍觀、看稀罕熱鬧!回到宮裏,又和太監一樣嚼舌頭新聞兒!”

    “是是是!”

    “拋開金枝玉葉這一層,你們是國家幹城、與國命脈休戚相關,這就是名!”

    “是是是!”

    乾隆似乎沉吟了一會,又道:“再,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你們出去,也不和敬事房,也不向師傅請假。一旦外頭有個什麽錯失,怎麽料理?”便聽一個阿哥似乎賠笑解:“兒子們不敢惹事,想著京師輦下防禁嚴肅,再不得有甚麽意外的。皇阿瑪這一教訓,已經明白過來了——”“你不明白!”乾隆斷聲喝止了他,冷笑道:“你這仍舊是混賬想頭——誰擔心你安全來著?比如李侍堯帶兵拿人,連你們一索子綁了遊街,你們還做人不做?——蠢!去問問你們師傅紀昀!”

    紀昀和李侍堯二人麵麵相覷。見王八恥心翼翼挑起簾子,紀昀忙拽一把李侍堯褂角迎了上去,卻見是八阿哥顒璿、十一阿哥顒瑆哥兒兩個垂頭喪氣出來,正想給二人避道,顒璿二人已先避在窗下。顒璿笑道:“紀師傅來了!我們犯了錯兒,皇阿瑪有旨意,回頭過去再聽師傅教訓……”紀昀笑著點頭,未及話,便聽乾隆在裏頭道:“紀昀李侍堯進來——別理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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