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十四回 丘八秀才本色畢露 風流天子意馬心猿(1/5)

    一時門政便回庭來報:“羅佑德和蘇得貴是去兵部領打靶用的鳥銃**;蔡暢明是和親王的包衣奴才,散了營去王爺府請安;柴大紀是去燒什麽書,回營才知道衙門開會,就趕著來了。”

    “嗯哼?”李侍堯目光霍地一跳,已經黑沉了臉,臉上的麻子都漲得紫紅,咬牙獰笑著道,“隻有柴大紀燒書情真,放他進來會議——圖門、阿成,你兩位為什麽謊言欺瞞本統領?”阿成在他冷電似的目光逼視下,似乎不安地縮了一下身子,接著便變得嬉皮笑臉,拍拍光腦門子道:“軍門別生氣。值當的麽?哎呀你看看你看看……我這記性!蘇得貴是去領**了。”圖門是個滿臉橫肉的暴烈武夫,梗著脖子道:“就是領**也是堂堂正正的差使!我提督大人,既然會議,有差使你就是了——難道就為點名開這個會?”

    李侍堯“啪”地拍案而起,滿堂人都唬得一個觳觫:“就為點名我也有權召集會議!”見柴大紀進來行禮,一揮手命“遲到班裏”,接著惡狠狠道:“我有奉旨要辦的差使,誰有功夫和你兒戲?昨晚間已經知會今日升衙議事,你們是何等的輕慢,而且敢當堂撒謊欺蒙本督!”這三人都是副將實缺,掛著副都統銜,品秩僅比李侍堯低半級,向來在衙門也是一不二的人物,被李侍堯當眾指著鼻子訓斥,臉都漲得血紅,拉得老長。圖門霸道慣了的,哪肯受這個氣?刷地立起身來道:“你奉旨來點名,發威折騰人麽?我也是奉旨來帶兵的!阿成、穆阿瑪——走,咱們不侍候這爺!”阿成也虎起臉站起了身。穆阿瑪想動,又坐了回去。

    “封門!”李侍堯厲聲喝道,“吳世雄,撤掉圖門和阿成的座!李八十五!李八十五!”

    滿堂部驚怔了,李八十五沒經見過這陣仗,嚇得兩腿發軟,半日才結結巴巴道:“奴……才在!”

    “看來不見血,他們認不得我李侍堯。”李侍堯滿臉假笑,在一片寂靜中道,“李傳堯與他們二位素昧平生,他們沒來由輕慢我。假話謊報軍情,還抬出於什麽人抗旨。他們是輕慢軍法,輕慢皇上!——去,請出我的王命旗牌!大門口預備著放炮,升我的纛旗!”他突然翻起臉怪眼盯著李八十五,斷喝一聲:“發什麽呆?去!”

    “啊——喳,喳喳!”

    死寂的大堂上驀地一陣恐怖氣氛生起。文官武將衙役親兵倏然間毛發森豎,不知是誰心裏緊得繃斷了弦,一個發暈“咕咚”栽倒在地,更唬得人們一個驚悸。此刻站著的阿成和圖門已是麵如土色冷汗淋漓,白癡似的瞪著眼如對夢寐。穆阿瑪坐在一旁也是麵白如紙。一時便聽李八十五帶兩名戈什哈進來,把那件神龕似的寶藍色令旗供在當案。李侍堯徐步下來恭肅行三跪九叩大禮,起身收了恭敬之容,輕蔑地哼了一聲,踱近了圖門,用冰冷無情的目光打量著兩個嚇得魂不附體的將軍,聲音卻柔和了許多:“我方才了,與你們無怨無仇,今日行法至公無私。你們去後,我自然另有賻儀送到府上。”他回身擺手,惡聲命道:“拖出去,不要等後命,立即行刑!”

    這一聲令猶如平空驚雷掠庭而過,簡捷明了斬釘截鐵沒有絲毫餘地。眼見庭口幾個戈什哈戎裝佩劍,腳下馬刺踩得嘰叮嘰叮進來,阿成頭一個撐不住,雙腿一軟跪了下去,滿頭豆大的汗珠淋漓而下,哀聲懇告語不成聲道:“皋、皋陶大大大……大帥……請請請……刀刀……刀下超生……是我噇了黃湯——不不,是我吃屎不長眼……心裏怪您多事,順口敷衍輕薄……”圖門先還以為李侍堯隻是唬人,心裏打鼓臉上硬撐門麵挺立,眼見戈什哈們大步走來,一個個凶神惡煞般目露凶光,心裏一急也就“撲通”跪倒:“大帥……是我不懂事……想著沒大要緊的……嫌您囉嗦……再不敢了……”見李侍堯一臉佯笑仰麵朝不理不睬,幾個戈什哈撲上來架起二人就往外拖。穆阿瑪心中雖然驚慌,也隱隱有個“敲山震虎”的想頭,聽到“不等後命”,已知自己看了這個心狠手辣的提督,就椅中撲翻身跪倒,揚臂叫道:“慢!”——膝行數步緊緊摟住李侍堯雙膝,泣聲懇求道:“大人息怒……息息怒……標、標下笨嘴拙舌,不知該怎麽求情……這兩個人雖罪有應得,一來念及征剿蘇四十三有功;二則平日治軍辦差還算努力,三則您剛上任,他們狗眼不識金鑲玉,胡亂冒犯了……虎威。一到任就殺大將,於您也不利不是?且寄下他們人頭,以觀後效。標下擔保他們再不敢了……”罷,回顧一幹將校:“還不趕緊求情具保?”

    那二十幾個將校這才恍如夢醒過來,忽地一齊跪下,文官們也就跪下。從公案前到二堂口,割麥子似的都倒伏在地,齊為圖門、阿成求情。

    “你們大約以為,我是虛張聲勢下馬威。”李侍堯格格笑著倏地一收,“再者,我這三根筋挑著個棗核兒頭也難以入你們的法眼。所以,就目無皇差,目無上憲!”他的聲音帶著金屬碰撞的顫音在大庭上回蕩,眼瞼壓著,目光幽幽閃爍,“老子二十三歲前白手遊下,二十三歲子麵試賜進士,二十六歲隨傅中堂打黑查山,活捉飄高斬首三千!一主銅政兩入金川,草寇殺了無數,違令將軍也割倒了十幾名。我是下頭一號丘八秀才,這頂子就是人血染紅的!跟隨萬歲爺幾十年,深知某雖不才,聖明高深,但凡誅戮秉公無私,皇上沒有不原宥我魯莽的!論起你二人,殺掉你們我要受處分,可這皇皇京城下都城的九門提督衙門,是宿衛宮禁子安居垂裳治理九州萬方的要差,沒有規矩還成?嗯?!”

    聽這凶狠無倫的逼問,所有的頭都低伏了一下。

    “既然令衙為你們求情作保,本提督也不為已甚。”李侍堯緩緩踱步,旁若無人地在公案前遊走著,氣沉丹田徐徐道,“我殺人雖多,本性卻是書生,不是好殺之人——死罪雖免活罪難饒——推到廊下,每人四十軍棍!不許**呼號!”

    在劈劈啪啪的肉刑聲中,李侍堯的神情恢複了常態,吩咐眾人“請起”,命人將公座搬至公案前穩穩端坐了,道:“這次聖上召見,蹙額慨歎京師衙門紀律不整衙務廢弛。步軍統領衙門雖然也緝盜捕賊,也有糾劾查考百官紀律責任。有政務也有庶務,但它歸根是九城防務,有幾萬兵,是個軍務衙門。因此皇上諄諄告誡,要以整飭紀律為首,肅清紈袴習氣,給京師各衙門一個榜樣。就這一條上,‘點名’就是差使,圖門也得不錯。跟我來的有三十多個人,你們可以問問他們,他們在外頭盡有調皮搗蛋撒野惹事的,誰敢點名不到?誰敢這般樣跟我輕慢支吾?”

    “而今理會教眾、匪徒四處煽惑人心,傳布邪教結堂奉香,在直隸、山東、河南已成蔓延之勢。京師京畿也是黨羽爪牙密布——名為‘理’,其實仍是白蓮教變種流毒!”李侍堯一口南腔北調抑揚頓挫,侃侃而述:“西方霍集占之亂正熾,台灣福建教匪嘯聚,江北六省水旱頻仍人民流離,一旦為教匪所乘,三尺之童皆為敵國,皇上為此焚膏繼晷晝夜勞倦,一頭是整頓吏治、一頭安定民心。這豈是我們臣子荒唐嬉戲怠慢公務之時?京師教匪有異動,惟我是問,這是皇上聖諭,也是我立下的軍令狀。皇上給了我殺人權,我殺誰?”他目光凜凜掃視四方,“誰誤我的事,我先宰了他狗日的!——奶奶個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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