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隆皇帝——雲暗鳳闕

第六回 於敏中受命入機樞 慈寧宮阿哥受庭訓(2/5)

    她這麽,眾人隻好都答應著,做張做智仍歸位去“玩兒”,但乾隆在場,怎麽作派都透著假,鴉沒雀靜的一聲咳嗽也沒有,更無人敢放肆笑。太妃和貝勒夫人也都木著臉端肅而坐尋不出話來閑扯,乾隆笑道:“看來太後就像《紅樓夢》裏的賈母,我就是個賈政。我一來都變成了避貓鼠兒了,母親放心,我隻稍坐坐就走,劉墉在軍機處等著我。這雪怕房子壓坍了砸了人,我們要一道兒出去走走。”

    “敢情是的!”太後綻開滿臉皺紋笑道,“他們跟我《紅樓夢》是禁書,皇帝原來也讀的麽?”“江南校書局原來開的禁書單子聽是有《紅樓夢》。”乾隆笑道:“這書的名聲太大了,連八阿哥都自是‘紅迷’。我叫內務府給尋來看,並沒有什麽違礙的去處,那寫的是明珠的家事,是才子之書。開四庫全書,查禁違礙字樣,是為端正學術有益世道人心。有些個詆毀列祖列宗的,大逆不道的,妄作華夷之辨的,煽動民變的嚴辦了幾個,下頭辦事人不能體諒朝廷用心,寧可過些子不肯不足,招得一些人杯弓蛇影疑神疑鬼也是有的。上回一個知府,人家死了爹,墓碑上刻了‘皇考’兩個字,也報上來要打要殺,我你讀過《離騷》沒有?‘朕皇考曰伯庸’,那還自稱是‘朕’,連屈原也是亂臣賊子了?——如今已經好多了。”眾人聽得都是一笑,乾隆被打起了興頭,接著湊趣兒道:“上回還有好笑事。齋戒宮那個太監叫高雲從的,有人告他夜裏吃酒賭博,他吃酒讀書是有的,沒有賭博,和慎刑司的人嚷著折辯。我從那過,心裏詫異:太監還有這麽雅的?叫了來問他讀誰的詩,他最喜歡王士禛的《詠雪》。叫他背給我聽。他,‘記性不好,頭一句是什麽什麽塵,第二句是什麽什麽魂,第三句忘了,第四句是狠的狠的狠的意思’……”

    一席話得滿堂哄然大笑,底下“玩兒”的一個個都控身躬背彎腰捶胸,太後笑得連連咳嗽,端著茶杯渾身直抖,水都撒落出來。丫頭們一邊笑一邊給太後捶背,擦桌子抹水,隻定安太妃十貝勒夫人是修煉到火候的老孀婦,又坐在乾隆上首陪太後,不敢放肆,莞爾而已,一時太後笑得緩過氣來,道,“記性果然不好,四句詩一句也記不得。虧他還是‘最喜歡’的呢!”著又笑,眾人也都笑。皇後那拉氏笑著替太後揩幹褂子擺上的水漬,道:“難得皇上今兒個興致高,太後喜歡,就是皇上孝心到了。我也湊個趣兒——有個人,不認得字,也沒進過城,布告招貼兒也沒見過。這進城,他爹‘進城見事不要亂,不懂問人,省得人笑話’。他進城到城門口,見一群人看告示,也湊進去傻著眼呆看,總歸是不懂怎麽回事,就問旁邊一個人,‘那是什麽呀?’”

    “旁邊那人也不認字兒,手裏拿著個燒餅吃著裝著看,聽人問話沒法回。木著臉:‘燒餅。’”

    “‘我知道是燒餅。我問那上麵是什麽。’”

    “‘芝麻。’”

    “‘我那些黑點子是什麽物事。’”

    “‘是燒糊了的芝麻’……”

    她笑話沒講完,眾人已經笑倒了,乾隆笑得打跌,道:“啞巴問話聾子打岔,真個好問好答!”一時間殿內嘰嘰咯咯笑語盈室,初進來時那種莊重拘謹呆滯的氣氛不覺已經化盡。

    “你方才劉墉,是不是劉統勳的兒子?”太後笑了一歇,更顯著紅光滿麵神定氣足,因問乾隆,“聽你上次,不是放了道台了?”乾隆大笑道:“皇額娘,那是幾年前的事了,劉墉的官早就比道台大得多了,如今其實是把他當軍機大臣用的,這就要放欽差出差去了。”“阿彌陀佛!”太後嘖嘖稱賞,“他爹是忠臣,這又輪到他出來給朝廷出力了!還年輕著的吧?皇後,像這樣的臣子,往後還要給你兒子使。先頭薨了的皇後就待劉統勳厚。得便兒我娘兒們也接見接見,主仆情分上頭他就更加盡心不是?”

    那拉氏臉上已沒了笑容,她心中此時另有一般滋味。在乾隆的三十幾位嬪妃中,若論姿色,她原是最出眾的,乾隆翻牌子臨幸,她占了一少半,但隻是子嗣上頭艱難,頭胎生個公主,還沒有取名就夭亡了,二胎是兒子也沒保住。三胎生下阿哥叫顒琪,總算成立了,卻似是個“藥罐子”托生的,任憑人參補藥當飯吃,仍是今日傷風明日感冒,瘦得一把幹柴,風吹過來都搖晃著要倒,身體不好,讀書功課自然也就不成。在毓慶宮坐紅板凳的十有五六是他,於敏中雖不便打他的手板,出來進去的不見好顏色,連皇後也麵上無光。自從端慧太子逝世,乾隆私地話,興許是祖上風水有關,大清皇後的嫡子沒有一個循位登基的,就是日後遴選太子,顒琪這形容兒也斷沒有指望。劉墉就算是“保國老臣”也保的不是自己的兒。因此這話隻能吊起她心中一縷酸味,勉強賠笑道:“老佛爺的是!”乾隆卻想不到她此刻心境,微笑道:“老佛爺看得長遠,劉墉辦事沉穩幹練,相貌也像他父親,他的字比紀昀還好呢!太後皇後一見就知道了,於師傅也要進軍機,還有和珅、李侍堯。劉墉和珅一道出欽差,回來我安排他們進來給太後皇後請安——這好辦!”

    “和珅這人怎麽樣?我耳朵聽他名字聒出繭子了。”太後道,“好像是管著崇文門稅關上的?”“和珅輕財好義伶俐可喜辦事幹練,處的好人緣兒。”乾隆思索著道,“書讀得不多但記性極好。近些年來也頗知讀書養性。他下頭人緣好,上頭平常,進軍機曆練幾年就好了。”太後枯著眉頭想了想,道:“他常進來到慈寧宮賬房結賬。我隔窗見過,似乎伶俐太過,帶點子柔媚意兒,就是我們老屯子裏的‘能豆兒’那種人。阿桂這幾個上頭辦事的奴才原都是好的,選跟前的人得留心,別叫一個耗子攪壞了一鍋湯。”她頓了頓,又道:“論理我不該問這些事。隻是要忠臣,別哄弄了你。我不過白囑咐一句。”乾隆笑道:“母親從不幹政,這更不是幹政,這是金石良言。放心,我當然還要查考他們。告訴母親一句話,兒子不是個好糊弄的。沒有實在的政績,得花亂墜,單是乖巧會話就大用,那我不成秦二世了?崇文門關稅一百多年荒著,收的銀子不見影兒,有時收稅有時又不收,沒有一點規矩。經和珅一整頓,關稅上的月例朝廷是免了,戶部內務府平白每年得一二百萬的進項。外頭鬧虧空,我們皇家也是一個樣兒,為填虧空,都從各宮下等太監宮女衣裳飲食上頭克扣。今年您看就不同,大夥房裏夥食好了。不用吃黑心廚子的餿飯涮鍋水了。太監換行頭,宮女們頭麵銀子也漲了。老佛爺要在觀音堂修個銅柱暖亭,多少年沒辦到,起也就起了。還有您八十大壽我給您鑄的金發塔,金子也差不多斂齊了。銀子不能從國庫裏出,又不能從百姓身上打主意,哪來呢?這就是和珅的功勞,就是窮京官也都和珅好,關稅理好了,每年規例銀子多了,能不叫好兒?和珅好就好在他是從官員身上打秋風,沒有傷到百姓。所以我才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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