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下

第八章 鄴城假日(2/5)

    劉平不屑道:“趨炎附勢之徒,豈配讓我相懼,隻不過君子不立危牆罷了。”

    “哈哈,劉兄你說這鄴城是危牆啊?”柳毅大笑。

    劉平道:“審治中把咱們拘在鄴城,不許離開,圖的什麽心思?打的是聚儒旗號,我看咱們不是遊學,不過是人質罷了。眼下袁、曹打的正熱鬧,萬一是官渡有變,還是咱們各自家族有變,這危牆可就會嘩啦一聲倒下來,把咱們砸個粉碎—說實話——早知鄴城如此險惡,我根本就不來。”

    酒肆裏一下子安靜下來,柳毅還不依不饒地追問:“可劉兄你已經在這了,又該如何?”劉平答道:‘人必自助而後人助之,而後天助之。”

    在座的都是學子,都知道這是出自《易經》的話。劉平語氣一轉,舉杯笑道:“我這隻是隨口亂講,荒唐之言,無稽,無稽,咱們接著喝酒。”這些非冀州士子彼此交換了眼神。他們此前也都有預感,隻不過沒人敢向劉平說的這麽透罷了。酒肆裏的喧囂聲頓時變得小了,盧毓連忙道:“劉兄,你醉了。”

    劉平順勢站起身來:“確實喝的有點多了。你們先喝著,我出去走走。”

    離開酒肆以後,劉平本來渙散的眼神一下子恢複清明,這點酒對他來說,根本不成問題。他信步而行,沿途的士兵看到他的隨行腰牌,都不敢過問。就這麽七拐八,他很快轉走入一條僻靜的內巷,這條巷子的側麵是一座破舊的土地廟,香火已廢,罕有人至。

    他才一進去,司馬懿就閃身從泥像後鑽出來,把頭上的蜘蛛網扯掉,一臉地不耐煩。

    “你到的可真晚。”

    劉平咧嘴笑道:“被那些士子強拉著喝了幾杯。不過也沒白喝,我的話,他們都聽進去了。”

    他和司馬懿在明麵上是敵對關係,鄴城館驛人多眼雜,不能直接來往,都是靠曹丕傳遞消息。可有些話,是連曹丕都要瞞著的,所以他們隻能到城裏的某處隱秘碰頭。

    司馬懿道:“進展如何?”劉平道:“很順利,任姑娘已經順利打入袁府,隨行腰牌也拿到了。剛才我還跟辛毗談了一下,他說會考慮。”司馬懿“嗯”了一聲:“我這邊也準備的差不多了,不過我說你真的不考慮一下我的建議麽?一石五鳥啊。”他伸出五個手指頭,在劉平眼前晃了晃。

    劉平咬了咬嘴唇,卻還是堅定地搖了搖頭:“不行,仲達,這件事我不會同意。”

    “在鄴城殺掉曹丕的話,對漢室可是好處良多。”司馬懿不甘心地遊說道,甚至忘了擺出身段。他當初定計之時,就對劉平說可以順手殺掉曹丕。曹丕如今是曹公的嫡子,嫁禍給袁紹,後續可選擇的手段便會很多,騰挪空間會很大。可劉平卻一直不同意,這讓司馬懿有些起急。

    “迂腐兄,你是肩負著漢室複興之任,可不要又來什麽婦人之仁。”司馬懿憤憤道。

    劉平閉上眼睛,此時腦子裏浮現出來的,是曹丕在黃河裏向他伸出的援助之手。作為政敵之子,劉平承認曹丕之死頗有價值;可這孩子是因為相信自己而來到官渡戰場的,又在關鍵時刻救過自己的命。對劉平來說,這麽做不是打擊敵人,而是出賣同伴。這樣的選擇,不是他的道。

    “曹丕對我們,還有價值。”

    劉平緩緩開口道,把甄宓的事情說出來。司馬懿聽完以後,先是一臉怒氣,可轉瞬間突然斂起怒容,手指靈巧地彈了彈,恢複到雲淡風輕的笑意:“你說的也有道理,如果曹丕能把甄宓控製的話,對我們的計劃,將有極大的助益。”

    這次反而輪到劉平起疑了。他這位兄弟勃然大怒時,意味著暴風驟雨;而當他沒來由地露出笑容時,卻往往意味著更大的災難。

    “來吧,咱們來說說細節。”司馬懿壓根不給劉平質疑的機會,拽著他盤腿坐下,開始滔滔不絕地說起來。劉平不好意思打斷他,隻得耐心地傾聽著,那個疑問一直沒機會說出口。

    司馬懿麵色如常地說著,心中卻在勾勒著另外一副圖景。他和劉平有一點是相似的:絕不會害自己兄弟。隻不過究竟什麽算是害,什麽算是幫,兩個人的理解略有不同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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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天,袁府上下人聲鼎沸,都在忙著為劉夫人慶賀大壽。劉夫人本來表示前線正在打仗,不必大操大辦。但那個叫貂蟬的舞姬,腦子裏有各種奇妙的主意。她在鄴城外轉了一圈,請了大約兩百餘名民間藝人,在袁府內外支起了二十多個小場子。

    這些藝人有跳折腰的,有弄鼓的,還有些雜耍與馴獸,甚至還有個西域人會表演吞火,各展其能,精彩紛呈。所有的場子,要要演足三天。在這三天內,鄴城的居民隻要說句祝壽的吉祥話,都可以聚到袁府外麵來看外圍演出——當然,真正精彩的小場都設在袁府內,隻有祝壽的賓客才允許進去觀賞。

    這些藝人在城外都是饑民,能給口飯吃就心滿意足了;而鄴城居民很少看到這種允許全民參與的慶典,祝一句壽又不破費什麽,都紛紛湧過去看熱鬧;袁家主母的生日,各級官吏誰也不敢不來。於是這次壽宴辦得熱鬧熱鬧,風光無比,花費又不多,讓劉氏大為高興,直誇貂蟬真是能人。

    在這一片喧囂之中,審配手持酒杯,麵無表情地踱著步子。周圍的各色奇景根本激不起他的興趣,也沒有人敢來打擾這位鄴城最高的統治者。說實話,這樣的場景,隻會讓他感到心煩,莊嚴的鄴城這兩天快變成市墟了,什麽賤民都敢放肆地四處遊走。若不是礙著劉氏的麵子,審配早就下令禁絕了。

    “那個叫劉和是個狂生,他這個侍妾倒真有些手段。”審配的侄子審榮小心地陪在叔叔身旁,興奮地四處觀望。

    審配冷笑一聲:“哼,什麽狂生,獻妾求寵罷了,這等人也隻有辛佐治看得上。對了,榮兒我聽說你還派人去對付他的書童,結果衝撞了甄夫人的車駕?”

    審榮臉色變了變,隻得承認。審配沒怎麽生氣,隻是淡淡提醒道:“以後做事,要麽不做,要麽做絕,不要給人留下把柄。這次若不是仲達出手夠快,我得費上一番手腳。”

    “叔叔教訓的是。”審榮乖巧地答道,順手擦擦冷汗。

    “你暫時也別在鄴城呆了。眼下官渡那邊兩軍對峙,等到下批輜重過去,你也一起去,在戰場上有些資曆,將來也好在主公麵前留個名。”

    “袁公兵力占優勢,為何不一口氣打過去呢?”審榮問。

    審配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兵法有雲:不戰而屈人之兵。現在跟曹阿瞞決戰,縱然贏了,損傷也會不小,還給了四邊野心勃勃之輩乘時而動的機會。多拖上幾個月,等到曹軍糧盡自潰,不費一兵一卒便可取下許都,大軍留著元氣,南邊和西邊可都用得著呢。”

    說到這裏,審配忽然問道:“田豐在獄中如今情緒如何?”審榮道:“和原來一樣,情緒很平靜,偶爾罵人。”

    審配道:“他好歹也是冀州派的巨頭,在鄴城盤根錯節的勢力不小。記得吃喝優待,隻是不許與人接觸。”說完以後,他忽然發出一聲感慨:“田豐如今被囚,沮授也失寵,冀州派正是群龍無首之際。若是官渡能勝,咱們南陽派可就徹底出頭了。”

    這兩人正說著,看到司馬懿迎頭走來。他看到審家叔侄,連忙過來施禮。審配難得露出一絲笑意:“仲達,你怎麽也跑來看這種東西?”司馬懿回答道:“我是來給劉夫人祝壽,正要離開。”

    雖然司馬懿是河東人士,但審配對他十分欣賞,時常叫過來談話,完全把他當成冀州人看待。審榮對司馬懿也很親熱,尤其是果斷殺了幾個潑皮替他滅口以後,更是尊重非常。

    三人閑話了一陣,司馬懿忽然問道:“聽說大人您還為這次壽辰,特批了幾百張入城狀?”審配道:“不錯,都是那個叫貂蟬的舞姬從城外遊民中招募而來,這次若非劉夫人壽辰,他們根本沒資格入城。”

    “我叔叔手底下的書吏,可是忙了足足半宿呢。”審榮笑道。

    “不過您的辛苦,也算物有所值啊。這辦的多熱鬧,劉夫人也很高興。”司馬懿環顧左右的小場,樂嗬嗬地說道:“之前都沒注意過,咱們鄴城附近可真是藏龍臥虎啊。”

    這句話聽在審配耳朵裏,登時讓他的表情陰沉下來。司馬懿這句話裏,意味十分深長。這些流民會舞蹈雜耍,鄴城根本沒人知道;那麽,這些流民也許還會些其他特別的技能,鄴城就更不知道了。而幾百個這樣不知底細的人,如今卻在鄴城的中心袁府活動。再往下推演下去,讓審配突然不寒而栗。

    這時候,他看到“劉和”和盧、柳等人簇擁而來,府外黑壓壓的一片,都是各地學子的仆役,表情更是有些難看。

    “辛佐治那天來找我,說鄴城館驛已經不夠了,建議把非冀州的學士搬出去。仲達,這建議你怎麽看?”

    司馬懿道:“辛先生人是好的,隻是太過軟弱。不過此舉可行,那些學士通宵達旦酗酒玩鬧,驚擾得四鄰不安,冀州學士早有怨言。再者說,兩者混處,不若有所區格。鄴城分新舊之後,秩序井然,民眾各安其位,就是一例。“

    審配沉吟不語。司馬懿看到審配表情有異,連忙請罪。審配擺了擺手,表示他沒說錯什麽。他把酒杯裏的殘酒倒在地上,杯子扔到審榮懷裏,說我還有事先走了,然後轉身離去,剩下不明就裏的審榮和一個表情有些詭秘的司馬懿。

    “……這鄴城,是得擠一擠水分了。”

    審配心想,同時加快了腳步。他走過一處僻靜的小棚,卻滿腹心思,壓根沒有注意到在這個小棚裏,曹丕一身的峨冠博帶,臉上還敷了些白粉,一臉僵硬地坐在一具七弦琴前。

    這次的壽宴獻藝中,任紅昌給曹丕特別安排了一個單獨的小棚,美其名曰“琴操館”。可惜這種東西太過風雅,曲高和寡,大家更對那些雜耍舞娘有興趣。於是在大部分時間裏,這個棚戶都特別冷清。曹丕挺高興,他巴不得一個人都不來。任紅昌和劉平給他安排的任務實在太離譜了,他寧可跟著史阿去殺人,也不想在這個地方附庸風雅。

    耳中聽著遠處的喧囂,曹丕百無聊賴地把雙手懸在琴上,用掌心去輕輕蹭著琴弦。琴弦微微顫動,那種麻酥酥的感覺讓他十分愜意。正當他沉醉其中,一個清脆的女聲忽然在耳畔響起:

    “你是在操琴還是在蹭癢癢?”

    他循聲看去,看到棚外站著一個大眼睛、寬額頭的少女,身後還緊緊跟著兩個侍婢。她與曹丕四目相對,一下子兩個人都楞住了。

    “原來……是你?”少女抬起一邊眉毛,神情驚訝。曹丕也認出來了,她就是那天被壓在馬車下的小姑娘——袁熙的妻子甄宓。曹丕一想到自己的任務,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有些心慌意亂。

    甄宓邁前一步,好奇地打量著曹丕:“那天我還以為你是個乞丐……原來是個琴師?”她環顧四周,嘖嘖了幾聲:“還獨占一間棚子,你的琴技一定很高嘍?”

    曹丕盯著她的臉,一時沒說話。上次事起倉促,未及仔細端詳,如今細看才發現,甄宓和伏壽隻是眉眼相似,但在氣質上卻大不相同。伏壽雍容中帶著幾絲憂鬱,而甄宓則給人一種幼鹿踏春的感覺,矯健而充滿活力。

    甄宓被曹丕盯著看的有點不好意思,咬咬嘴唇,大聲喊了一聲“喂!”,曹丕這才如夢初醒,把視線收了回來。甄宓問:“問你話呢,你到底會不會操琴啊?”

    曹丕想起自己身份,把高冠一整,神態倨傲地點了點頭。他注意到,呂姬沒跟著她出來,反而那兩個侍婢跟的形影不離,表情略顯緊張。甄宓饒有興趣地背著手走近幾步,低頭看了看那琴床,用白皙的指頭尖去碰了碰,抬頭道:“那彈一曲聽聽吧,你會彈什麽?”

    曹丕暗自歎了一口氣,努力把自己扮出雲澹風清的名士風度,淡淡吐出三個字:“鳳求凰。”

    甄宓眼睛一亮,催促道:“那快彈給我聽。”曹丕沉吟一下,露出為難神色。《鳳求凰》這曲子有些挑逗意味,若被懂樂的人聽出來這是小琴師彈給大府內眷,怕是會惹出不少亂子。

    甄宓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為難在何處。她回頭對那兩個侍婢道:“你們兩個出去等我。”侍婢對望一眼,身子卻沒動:“劉夫人讓小的貼身伺候您,不可少離……”甄宓不耐煩地瞪起眼睛:“聽琴須心靜,人多耳雜,豈不汙了曲子?這裏不過是個小棚子,就一個出口,你們站在那裏,我能跑到哪裏去?”

    “可是……”

    “你們不出去,我就拿這琴砸自己的頭,說你們照看不周,到時候看誰挨板子!”

    兩個侍婢被這麽一威脅,隻的退出棚去,守在門外。曹丕看著甄宓,有些目瞪口呆。她解決問題的方式真是匪夷所思,簡直是有些刁蠻,不過確實很管用。

    “你不用擔心,這兩個大字都不認識一個,更別說聽懂琴曲了——整天隻知道跟屁蟲一樣地跟著。”甄宓一邊說著,一邊跪坐在曹丕對麵的茵毯上,雙手覆在膝蓋上,臉上掠過一絲疲憊。

    此時小棚裏隻剩他們兩個人,甄宓閉起眼睛,似乎在享受這難得的安靜。過了一陣,甄宓忽然道:“謝謝你那天救了我。”

    “呃……”曹丕有些慚愧,其實他當時真沒有救人的打算。

    甄宓嘴角輕挑:“我知道開始時你有點不耐煩,不過後來把我壓在身下的時候,應該是發自真心吧?”

    這種讓人誤會的話,甄宓卻說的無比自然。曹丕不敢正視,趕緊低頭去調琴弦, 即使是麵對王越,他也沒這麽難受過。甄宓看到曹丕慌亂的神情,咯咯笑了起來,似乎看到什麽滑稽的東西。她笑的時候從不掩口,一顆小虎牙嬌俏地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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