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的底稿:晚近中國的另類觀察Ⅱ

正文 第6章 革命的意外經驗(3)(1/4)

    巡防營的士兵們發了財,一哄而散,有的鑽進了妓院,有的去大吃大喝,有的回了家。孫天生畢竟是首領,不像這些丘八這樣短視,他沒有走,雖然安民告示出得不倫不類,但並不耽誤他抖威風。——每天騎著高頭大馬裹著白綢子巡行街巷,還把鹽運衙門裏的家具什用之類的東西丟出來,讓市民揀,說是革命嘛,我發大財,你們發點小財。就這樣,一個俗稱龜奴的閑人,做起了揚州的都督。

    可惜,孫天生的幸福生活沒過上幾天。大概處在高處之後,他做茶壺的曆史暴露得比較充分,或者這種手下沒幾個兵的都督(他也不知道招兵買馬)難以服人,或者幹脆是揚州的紳士們對這個小流氓當政不放心,反正有好事者請來了昔日橫行江上的鹽梟(販私鹽的首領),已經被招撫為官軍,但依然橫行江上的徐寶山(綽號徐老虎)。徐老虎帶兵進揚州,孫天生做了階下囚。在各地紛紛獨立的聲浪中,徐老虎沒有當為朝廷平叛的英雄,而是接茬做揚州都督。當然,第一任的都督孫天生被砍了頭,臨刑前孫天生大叫:“老子也做了三天的皇帝,夠了!”不失為一條江湖好漢。

    辛亥革命揚州的光複,從今天的角度來看,無疑是場鬧劇。不過即使是鬧劇,也確實是對清朝政府的一個打擊,隻是這個打擊居然僅僅來自於一個街頭無賴,委實讓人感到滑稽。一個長江上的重鎮,一個號稱鹽商大本營的財賦之地,竟然在革命黨連影還沒有的時候,一個妓院的茶壺帶幾個散兵一嚷嚷,就變了顏色。當時揚州最大的官(也是清朝最著名的肥缺)兩淮鹽運使增厚(滿族正紅旗人),聞聽有革命黨進城,從西花園翻牆而遁,一溜煙跑得無影無蹤。同為滿族同胞的揚州知府嵩峒,還算有點誌氣,據說投河自盡了,可惜沒有死成,獲救之後也不知所終。需要一提的是,這兩個人,或“死”或逃,都是連孫天生的影子還沒見到就做出的選擇。

    辛亥革命揚州的光複,相比起武昌起義、革命聯軍攻占南京,不過算件小事。可是恰是這件小事,卻告訴了我們,這場革命和當時政局的某些不易為人覺察的內容。首先,我們發現,在那個時候,時局相當動蕩,人心也相當不穩,清朝統治的合法性,受到嚴重質疑,但是一般被認為是挑戰者的革命黨的影響,卻沒有後來人們想像的那樣大。揚州所處的長江三角洲地區,距離上海如此之近,風氣開化,不缺乏新學堂和新知識,但是一般市民(包括紳士)對於革命黨是怎麽回事,幾乎一無所知。大家(包括冒充的孫天生)都以為革命黨就是白盔白甲,為崇禎皇帝戴孝、以反清複明為宗旨的洪幫(雖然革命黨經常借助幫會,而且各地的起義,也經常有人身穿白衣,打著白旗,但很少聽說有人宣稱自己是為崇禎戴孝的)。市民們顯然沒有將以孫中山為代表的革命黨人,跟一向號稱反清複明的洪幫區分開來,大概也沒有能力分開。不僅如此,甚至還有人傳說,革命黨就是大夥“合一條命的黨”;而且在傳說中,革命黨往往變得非常的厲害,說是他們可以將炸彈吞進肚子裏,到時候一按機關,人彈齊炸(將現時中東的人體炸彈提前了近百年,而且更神)。市民們(包括部分的紳士)將革命黨傳得很神,雖然說對破壞滿人官僚的神經大有作用,但對自己的分辨真偽,卻沒有什麽好處,結果是讓孫天生這樣的混子鑽了空子。當然,流氓無產者,一般都不會放過這種機會的,他們的動作往往比革命者更快。

    其次,揚州城的滿人官員,也實在是廢物得出乎人意料。作為一方政府首腦,身邊怎麽說也有幾個兵,還有若幹民壯和捕快,怎麽會連革命黨的影子還沒見到,就聞風跳河或者逃之夭夭,連起碼的責任都不想負,也不敢負。要知道,當時的天下,畢竟是他們滿人的天下,聞警即逃,怎麽對得起祖宗?可是,縱觀辛亥革命的大局勢,類似的事情還真有不少,類似的飯桶官員,還不止這兩個。處於很關鍵位置的湖廣總督瑞澂,起義的新軍士兵一發炮,馬上挖牆逃出總督府(大概由於總督府的院牆比較高),一溜煙上了停在江上的軍艦。瑞澂一走,第八鎮統製張彪心裏發慌,他本是張之洞的孌童(張之洞雅好男風),本事有限,裝模作樣地抵抗了一下,也溜了。其實,當時的起義者根本就是群龍無首的一群烏合之眾,稍微像點樣的革命黨領袖,已經因漢口租界的據點暴露,非死即逃。士兵們之所以起事,不過是因為傳說革命黨據點的暴露,使新軍裏革命黨的名單已經落到了總督手裏,總督將按圖索驥,搜捕黨人,因此所有跟革命黨人沾邊的人,都人心惶惶,正趕上有軍官態度不好,麵露猙獰,結果激成事變。如果總督大人能夠稍微堅強一點,堅持幾個小時,等叛軍自潰都不是沒有可能的。這個瑞澂,據說是鴉片戰爭中背了賣國黑鍋的琦善的孫子,乃祖雖說名聲不佳,其實倒算是個有見識、有膽略的明白人,至少人家還敢跟洋人打交道,也敢負責。不想到了孫子輩上,竟然如此廢物,活生生斷送了大清江山。當然,瑞澂草雞不中用,別個滿人官僚的作為也好不到哪裏去。革命中,原本作為彈壓各地的駐防的將軍和副都統們,大多非死即逃,隻有杭州和西安的滿城,才在種族滅絕的威脅下,做了一點抵抗。蔭昌貴為陸軍大臣,受命鎮壓起義,連前線都不敢去,軍隊不戰,則束手無策。號稱能吏的端方,帶兵入川,鎮壓保路運動,結果半路上就被自己帶的士兵抓了起來;端方不僅沒有一點滿人大員的骨氣,反而拚命求饒,說自己本是漢人,姓陶(他的字為陶齋),原籍浙江,先輩後來才投旗效力的。但是依然沒有用,起事的士兵手起刀落,端方大人丟了性命又丟了人。革命黨人彭家珍一顆炸彈炸死了良弼,結果朝廷上下風聲鶴唳,滿朝的滿官,如鳥獸散,連個上朝的人都沒有了。在事關滿人命運的緊要關頭,上上下下的滿人官僚們,居然連一點像樣的挽回努力都不願意做。當瑞澂棄職逃跑的消息傳到北京,內閣總理大臣奕劻力主將之拿辦,隆裕太後不同意。奕劻說,這封疆重臣,棄城逃跑,在祖製是要殺頭的!誰想隆裕卻說,庚子那年,咱們不也是逃走的嗎?這些滿人親貴,不僅沒用,而且自己原諒自己,江山想不丟都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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