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時花濺淚,回首落紅妝

第18章 托意眉間黛(16)(1/4)

    《紅樓夢》裏,懂琴的是妙玉,彈琴的卻是黛玉,因為黛玉像琴,也最襯她的性子,有仙緣,有妙心,所以曹公把瀟湘館的竹子也都給了她。

    書翻到八十六回,賈寶玉才知林妹妹會彈琴,可她說:“若要撫琴,必擇靜室高齋,或在層樓的上頭,在林石的裏麵,或是山巔上,或是水涯上。再遇著那天地清和的時候,風清月朗,焚香靜坐,心不外想,氣血和平,才能與神合靈,與道合妙。若無知音,寧可獨對著那清風明月,蒼鬆怪石,野猿老鶴,撫弄一番,以寄興趣,方為不負了這琴。”又說:“若必要撫琴,先須衣冠整齊,或鶴氅,或深衣,要如古人的像表,那才能稱聖人之器,然後再盥了手,焚上香。”

    這一套琴論,是多年來古人彈琴的心得和感悟,說到底,還是知音難覓,情字當頭。曹公選擇了讓最空靈的黛玉來說,也想著能一曲化千愁,閑情幽寄,聊解些孤苦。

    把心事入琴,就算它能替你遺忘,也不能替你,留住那滴淚。

    秋走後,隔壁有小小女孩初學古琴,早晚練習,已可彈舊時曲譜。她還未懂人世悲歡,處處清麗不著愁緒,難得的無邪與純淨。我常常為她的音色立在窗前,冬日裏聽江南曲,竟也不覺突兀。

    恍惚不記得與它有過別離,多年積念,也是一把素琴,孤意在眉,清寒紛紛,還奏著瀟湘水雲,把西湖的煙波,送給柳風,把藍田日暖,帶出荒蕪。

    若重逢有緣,我亦還是當年心願,不做佛前的青蓮,隻做你身邊的紅顏,寄飛揚之情,守飛揚之心,在天地之初。

    清夜無塵,月色如銀。酒斟時,須滿十分。浮名浮利,虛苦勞神。歎隙中駒,石中火,夢中身。

    雖抱文章,開口誰親。且陶陶,樂盡天真。幾時歸去,做個閑人。對一張琴,一壺酒,一溪雲。

    唐伯虎畫過一幅《事茗圖》,青山環抱,林木蒼鬱,三五間錯落的房舍,篷窗四麵開。遠有飛瀑雲霧,門外兩棵老鬆,人在廳堂倚案讀書,敞亮,可過清風。書齋簡陋,卻不減雅致文氣,身後書滿架,案邊有提梁的茶壺。邊舍內童子燒水煎茶,水是蕩盡鬆花的冷泉,柴是深山枯枝。屋前空地留與月色,任草枯榮,一畔有彎繞清溪,竹橋自橫,有人策杖緩緩行,定是又聞新茶聲,還帶了抱琴的小童。

    日長何所事,茗碗自齎持。料得南窗下,清風滿鬢絲。

    文征明也畫過有同樣意趣的品茶圖。靜居山中,結廬林下,這是很多文人最後的夢想,不管之前的人生,是相似,還是截然不同。有人顛沛流離,屢遭坎坷碰壁,有人長袖善舞,步步似錦,可頻頻回首時,曾經的壯誌豪情,茫然疼痛,或者是揚眉得意,富貴風流,紛紛似塵埃落幕,卻是同一幅畫麵,把最後的人生,開成山間野梅,冷香抱枝,有老辣的風情。

    徐渭總結說,品茶宜精舍,宜雲林,宜寒宵兀坐,宜鬆風下,宜花鳥間,宜清流白雲,宜綠鮮蒼苔,宜素手汲泉,宜紅裝掃雪,宜船頭吹火,宜竹裏飄煙。

    這時候,喝的是什麽茶,似乎反而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這樣的環境裏,人可以單純地如自然之花露,有怡然往來的自在閑悠。不用再戴著麵具行走,掐著時間趕路,也不用刻意偽裝,把善和厭都得藏起來輕易不露,連要說的話,也得在心裏徘徊幾個來回,再斟酌著說個似是而非。不得不留的餘地,是怕稍不留神,就是日後受傷的伏筆。習慣了處處防備,總歸是一場負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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