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上):龍難日

第9章 洞穴中的亡命徒(1/5)

    1、

    王越疾馳了數十裏路,來到許都附近一片荒涼的山溝之中。他猛地拉緊韁繩,朗聲到:“徐福,你出來罷。”他的嗓門極大,在周圍連綿起伏的山穀中傳來陣陣回音,一直持續了許久才逐漸消失。數隻樹頂寒鴉被驚起,拍動著黑色翅膀在天空“呱呱”叫著,更顯出穀中寂寥。可是那位神秘高手卻沒有任何回音,似乎並沒有在這附近。

    王越等了片刻,麵露不悅,複又仰頭大叫:“你用飛石破我劍法,如今又不肯出來相見,是個什麽道理?”

    四周依舊沒有任何動靜。王越一拍腰間長劍,麵上兩道疤痕猛然屈起:”好!你再不出來,我便殺回許都,把曹家與當今天子一並殺了,與我兄弟祭墳!”

    話音剛落,一陣破風之聲傳來,王越聽風辨位,手腕一抖,劍鞘揮起,一聲脆響,恰好把飛石打得遠遠,撞折了一棵小樹。

    “若王兄返回許都,我便隻好拚死一阻。”那沙礫磨動般的聲音憑空傳來。

    王越冷笑道:“你當年在陽翟就是我的手下敗將,如今口氣倒是大了許多嘛。”那被喚做“徐福”之人藏身不知何處,隻聽到聲音道:“往事已矣,我如今不過是楊太尉麾下區區死士,奉命阻攔而已。”

    “我殺曹丕,有何不好?我得仇人,你等得利。”

    徐福道:“王兄遊俠之氣,溢於言表,卻非是國家之福。”王越不屑地用指甲彈了彈劍刃:“你可以試著阻止我。”

    “你我動手,必有一傷,橫使曹賊得利。你有大仇未報,何妨留到官渡?”

    王越眯起眼睛,牽動疤痕:“這是楊太尉的意思?”

    “是。”

    王越把劍插回鞘中,揚聲道:“好”!他一夾馬肚子,馬匹前蹄踢踏,原地轉了幾個圈子。他忽然又說道:“隻是我在許都,尚還有一個仇人要殺。”

    “是誰?”

    “那個忘恩負義的唐姬。”王越冷笑道。

    四周沉默半晌,徐福方才回道:“我可安排你們相見,如何解決,你等自便。”

    這差不多就等於是判處唐姬死刑了。在一個高明刺客和一個廢妃之間,誰都知道孰輕孰重。王越滿意地點點頭:“我等你消息。”然後驅馬離開。

    眼看著王越離去,徐福從藏身之地慢慢現出身形。他的年紀其實並不大,可坑坑窪窪、溝壑縱橫的臉上透著滄桑,幾抹白堊土塗在額頭與臉頰,把他裝扮得好似西南夷的巫士,隻有一雙大眼睛炯炯有神。

    天子籍田的儀式被王越的刺殺意外攪局,隻得草草收場。不過這倒也不算什麽轟動的大事,漢室這些年來,哪一次活動不是草草收場,天下早已習慣——反倒是曹司空的兒子險些遇刺這事,更能引起人們的竊竊私語與揣測聯想。

    天子回鑾許都之後,奄奄一息的曹丕被直接送回了司空府,悲痛欲絕的卞夫人幾次哭倒在地。數名最好的醫者被召入府中,進行進一步的護理診治。

    與此同時,曹仁下達了封城令,數千名士兵進駐許都,全城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徹夜都有重兵披甲巡邏,呼號聲此起彼伏,晝夜不停,氣氛比孫策要襲許時還緊張。

    等到他布置完了這一切,第一個命令就是召見楊修。召見地點是在許都的尚書台內,同席作陪的還有荀彧和滿寵。

    “楊公子,聽說你的身邊有一位高手,擅長用飛石?”曹仁慢慢搓動著手指,發問道。他的佩刀就橫放在案上,如果楊修有什麽問題,他會直接劈了他,才不管荀彧會怎麽說。

    麵對質問,楊修笑了:“我身邊?對不起,我可沒辦法指揮那家夥,他隻聽我爹的話。”

    “他是誰?”荀彧搶先問道,他不希望曹仁的粗暴態度毀了曹氏與楊家好不容易即將改善的關係。

    楊修滿不在乎地撣了撣衣袖上的灰塵:“那個人叫徐福,和荀令君您還是大同鄉哩,陽翟人。他原來是個遊俠,大概是靈帝中平年間吧,徐福替人報仇,殺了當地的一家大戶,惹得朝廷前來圍剿,結果被打入大牢備受折磨,幾乎死掉。我爹出手把他給救了出來,從此徐福隱姓埋名,甘為我爹做鷹犬。”

    荀彧、曹仁和滿寵三個人彼此對視一眼,他們倒沒料到楊修說得這麽幹脆,絲毫沒有隱瞞的意思。遊俠為友人複仇這事,雖不為朝廷提倡,但在民間頗為盛行,徐福所作所為,亦是尋常事,各郡各鄉都時有發生。

    滿寵道:“董承之亂時,殺死我許都衛五名幹員,又飛石擊斃董承身邊幾位高手的,也是他嘍?”

    “不錯。我爹知道我要遊走董曹之間,太過危險,特意讓他來保護我,所有可能對我產生的威脅,都會被他一一抹除。可惜局勢一平定,他就給收回去了。”楊修試圖在滿寵臉上找出什麽表情,可惜卻失敗了。滿寵扁平的雙眼焦點落在了楊修身後的黑暗中,似乎要從中挖出“徐福”來。

    曹仁皺著眉頭問道:“今天在和梁籍田發生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聽說了。”楊修神態自若地回答。

    曹仁看了一眼滿寵:“我們在王越身邊的地麵上發現了一枚飛石,應該就是那位徐福所發。”

    “能夠救下曹公子,總算是件好事。”

    “可是!”曹仁陡然提高音量,表情也冷峻起來,“我們在追擊王越的西涼騎兵附近也發現了數枚石子。你說,為何徐福要阻止我們的人去追擊王越呢?你們是不是沆瀣一氣,有什麽不可告人的陰謀?!嗯?!”

    “如果我們有陰謀,徐福又何必阻止刺殺曹公子呢?”楊修一點也不驚慌,好整以暇的。

    “哼,誰知道。我隻看到徐福把王越放跑了。”

    楊修忽然問道:“曹將軍,如果你抓住刺殺曹公子的凶手,你是希望親手殺死他呢?還是希望假手於他人?”

    “當然是親手!我會一刀一刀地削去他的血肉,讓他死很久。”曹仁盯著楊修細嫩的脖頸,右手開始去摸那刀鞘。

    “說得好。其實徐福的心情,和您是一樣的。”

    “什麽?”曹仁一愣。

    “我剛才的故事還沒講完呢。徐福在陽翟遭遇的那一場大難,有一個關鍵人物我沒提到。要知道,徐福師從名家,技擊水平高超,官府多次派人圍剿,都不成功,最後不得不請求京城支援。而京城派下去的捕吏,正是虎賁王越。”

    尚書台裏一片安靜,三個人都等著聽楊修往下說。

    “王越到了陽翟,與徐福較量了一場。結果徐福被王氏快劍一劍洞穿膝蓋,束手就擒。從此兩個人結下了血海深仇,互相拚鬥過數次。徐福視殺死王越為其畢生的目標,當初投靠我爹麾下,也是約定一旦知道王越消息,便必先報此仇為要。所以曹將軍,你想想,當徐福一看到王越出現,又怎麽願意假手他人來取他性命呢?”

    曹仁“哼”了一聲:“那這徐福如今身在何處?”

    “自從聽到王越的消息之後,至今未歸。如今徐福不在城中,估計已經去追殺王越了。我看您不必在許都封城,他們肯定已經離城幾十裏了。不出幾日,必有消息傳回。”

    聽了楊修這一番解說,荀彧和曹仁的臉色都緩和了下來。楊修的解釋合乎情理,絲絲入扣。他若是要反,早跟著董承反了,不會等到現在突兀地來這麽一出。滿寵卻忽然把身子前探:“楊公子,你的話沒有矛盾,可要如何證實你所言為真呢?”

    楊修不甘示弱地與滿寵對視,目光灼灼:“三日之內,自然會有分曉——對了,那時候,祭酒大人也回來了吧?還有什麽好擔心?”

    正說話間,門外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衛兵急切道:“夫人,裏麵正在議事……”然後一個女人的聲音傳來:“議事?我兒子的命都快沒了,他們還有什麽好議的?”

    “卞夫人?”

    尚書台內的幾人都分辨出了女人的聲音。卞夫人一向很識大體,甘居家府,從不僭越政事。她這時突然來闖尚書台,隻怕是曹丕遇刺的消息,觸動了這位母親最敏感的逆鱗。

    曹仁剛一起身,就聽木門被“砰”地推開,卞夫人怒氣衝衝地邁步進來,粗服披發,和她平日裏嚴妝雍容的風範全然不同。

    “嫂嫂,你這是……”曹仁趕緊迎上去,語氣有些畏懼,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卞夫人掃視屋中之人,厲聲道:“子孝,我兒今日幾乎死去,我過來討個明白。”她雙眼腫脹如桃,顯然已是哭了數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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