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機密(上):龍難日

第5章 謎影重重(1/5)

    1、

    徐州,雪夜。

    車胄提槍跨馬,走出城門。鵝毛般的大雪紛紛揚揚地落下來,遮天蔽月,讓身上披的鐵甲變得沉重而冰寒。坐騎鼻子裏噴著白氣,不時焦躁地踢了兩下蹄子,這畜生今天不知怎麽了,有些心神不安。

    他看到遠處影影綽綽有三騎身影逐漸靠近,勒住韁繩,大聲道:“來的可是劉豫州嗎?”

    一個聲音從遠處飄飄渺渺地傳來,風雪中聽得不太真切。車胄早在數天前就接到了驛報,說劉備率軍路過徐州,剛才也有斥候來報。此時他親身出城相詢,不過是盡一下徐州鎮守的義務罷了。

    車胄把長槍掛在得勝鉤上,騰出雙手準備抱拳相迎。這時,那三騎中的一騎突然朝著他快速移動。車胄眯起眼睛,注意到在那一騎的右側還帶著一條細長的黑影,隻是看得不十分真切。

    那一騎的速度相當快,馬蹄頻繁地敲擊著青石路麵,清脆如進擊鼙鼓,很快便迫近城門。馬上的人影忽然伏低了身體,這是要發力的征兆。

    車胄終於看清了——拖在馬右側的,是一柄長刀,刀如偃月。

    月光一閃。

    車胄一瞬間覺得天旋地轉,映入眼簾的先是夜空,然後是大地,最後是自己失去了頭顱的身軀,耳邊聽到坐騎的悲鳴,然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下來……

    “劉備據徐州自立!”

    這個消息傳到許都以後,朝野立刻就炸開了鍋。許多人對劉備在許都的舉止記憶猶新,帶著疑惑問旁邊的同僚:“是那個整天在家裏種菜的劉皇叔?”他們想不到,那個見了誰都笑眯眯的招風耳,居然是這麽一個狠戾膽大的梟雄。一些知道更多內情的大臣則暗自歎息:“人說劉備寄寓,有如養虎,如今一看,果不其然。”

    每個人都在議論,但每個人都不敢大聲議論。疑惑、激憤、竊喜和迷茫種種情緒交織在許都這口大鼎內,蘊藏的熱力讓鼎中水溫慢慢地升高。這一鼎水所以還未沸騰,是因為曹司空與荀尚書還未做出回應。

    對曹氏來說,劉備的自立,絕非僅僅隻是丟失徐州這麽簡單。

    曹軍的主力,此時正在官渡與袁紹對峙,徐州既失,等於是在曹軍側後捅了一刀。如果曹軍試圖抽身回來攻打徐州,袁紹的優勢兵力就會如泰山壓頂一般撲過黃河。如果曹軍置之不理,劉備進可威逼兗、青二州,退可以外聯劉表、孫策,同樣是極大的麻煩。

    所有人都在拭目以待,看曹操如何應對這種困難局麵。

    “諸位,曹公已經有了決斷。”荀彧對著下麵的人平靜地說,手裏揚了揚曹操的親筆書信。這封書信剛剛送到,路上累死了三匹駿馬和一個信使。

    有資格在這間屋子裏的人,都是曹氏留在許都的掾曹重臣、將領還有附近郡縣的地方長官。所有人都一臉肅穆而忐忑地等待著他的下文,屋子裏顯得十分安靜。荀彧環顧四周,威嚴的眼神讓每一個觸及到的人都心頭一凜,他們很少看到溫潤如玉的荀尚書這麽嚴肅。

    “曹公留下了樂進、於禁、程昱三位將軍與袁紹相持,大軍即刻開拔東移,攻打徐州。”

    屋子裏的人聽到這個消息,麵麵相覷。曹仁忍不住問道:“樂進、於禁、程昱三人都是良將,可袁紹兵勢雄厚,司空大人親征尚不能克,他們能頂得住嗎?”

    “北方之事,曹公自有成算。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讓曹公免有後顧之憂,不容有失!”

    荀彧把書信扣在桌子上,俊朗的麵容顯出幾分硬朗。曹公不在,他就是整個許都最高的守護者,他不會容許任何人威脅到它。

    自從劉備自立的消息傳來,荀彧意識到許都諸臣很可能會有動搖,他決定先把司空幕府內的情緒穩定下來,這才有了此次聚議。現在看來,大家的士氣還算高漲,至於能夠維持多久,就要看曹軍在前線能取得多大戰果了。

    荀彧停頓了一下,又續道:“當年呂布、陳宮叛亂,一州皆失,隻剩三城,曹公尚能反敗為勝;今日之局,猶勝從前,何愁大事不濟。希望諸位能不負曹公所托,盡才盡忠,以報漢室。”

    眾人一齊躬身起誓,紛紛表示願追隨尚書,盡忠報國。曹公知遇之恩是一定要報答的,至於漢室嘛,喊喊就算了。

    接下來就是督糧征丁等一係列任務的安排,大戰的氣息通過荀彧的一條條訓令撲麵而來,每位官員心裏都沉甸甸的,但沒有人抱怨。大家都默默地接過手令,然後奔赴自己該在的地方。

    聚議一直持續到半夜才散,當大部分官員告辭之後,荀彧注意到滿寵跪坐在最後一排,沒有離開的意思。他簽發完最後一份文牘,抬頭問道:“伯寧,你還有事麽?”

    “有件事我想提醒一下您。”滿寵的語氣永遠都是不疾不徐。

    “講。”荀彧說,拿起毛筆甩了甩手腕,對他這種賣關子的口氣有些不滿。

    “我覺得,徐州隻是個開始。”

    荀彧把毛筆擱下,眉頭皺了起來。滿寵這句話很不尋常,他是許都令,按說隻要負責許都的治安就可以了。滿寵是個謹慎的人,若沒有特別理由,不會越權擅發議論。

    他示意滿寵說得再詳細些。滿寵走上前來,點了點荀彧身後的牛皮地圖,他的手指壓在了汝南。

    “汝南會是下一個?”

    “是的,”滿寵道,“不知荀令君是否還記得楊俊?他在赴許途中遇襲,據他說襲擊的盜匪是路過的,正要趕去汝南。汝南是當年黃巾最盛之地,又是袁紹故裏,倘若有變,非同小可。”

    荀彧陷入了沉思,半晌方道:“楊俊之言,有幾分可信?”

    “八成是假的,所以這件事是真的。”

    荀彧一怔,不太明白滿寵的用意。

    “楊俊之子楊平的屍體如今正擺在許都衛的地窖裏,幸虧是冬天,它保存的很完好,還告訴了我許多事情。”

    荀彧手指凝重地敲擊著幾案,示意滿寵繼續說下去。

    “比如說,楊俊在遇襲這件事上說了謊。”滿寵扁平的雙眼,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仿佛毒蛇蓄勢吐信,“楊平的臉被砍碎,軀幹卻幾乎沒有傷痕,很難想象,在激烈格鬥中會留下如此奇怪的傷口;還有,他的手腕和頸椎都有被折斷的痕跡,卻比臉部的刀傷要舊。一個脖子和手腕幾乎折斷的人,卻還能反抗盜匪,這也是不可思議的事。”

    “你認為楊平不是反抗盜匪而死,而是事先被殺死再擺放到那裏?”荀彧很快就抓住了重點。

    “是的。我甚至不確定他是不是楊平。他的臉被砍碎了,說明有人不希望楊平的容貌被認出來。”

    “可這一切跟汝南有什麽關係?”

    “既然楊俊的遇襲是一個騙局,那麽他刻意提起汝南,就是希望我們對那裏格外留意。為了印證楊俊的話,汝南近期內一定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否則他說這個便毫無意義。”

    荀彧的眉頭幾乎絞在一起:“汝南,汝南……可楊俊為什麽要這麽做?”

    “還不清楚,”滿寵搖搖頭,“但他的背後,肯定還站著什麽大人物。現在曹公在外頭,許都有些人可是耐不住寂寞了,我們可以等他們一個個都跳出來……”

    “你的意思是放虎歸山?”

    “令君明鑒。在下並不介意把他抓來拷問,可一個甘願犧牲自己一臂來製造騙局的人,嚴刑拷打對他來說沒用。祭酒大人常說,放鳥歸巢,才能獲其雛卵。”

    荀彧心情複雜地盯著他看了一陣,方才緩緩道:“汝南我會有安排,至於楊俊之事,分寸你自己把握。”

    “在下明白。”

    滿寵咧開嘴,似乎笑了笑。荀彧有些疲憊地揮了揮手,重新提起毛筆,用嘴嗬了嗬凍硬的狼毫筆須,繼續伏案處理政務——他知道滿寵最擅長的不是把握分寸,而是尋找七寸。滿寵就像是一條毒蛇,總是以最淩厲的角度咬住對方的要害,然後將致死的毒液注射進去。他已經見識了不隻一次,但從來沒喜歡過。

    滿寵默默地退出了尚書台,有些推測荀彧沒有追問,於是他就沒有提,兩個人都默契地把話題集中在汝南,沒有進一步探討和剖析。荀彧的忠誠,並非完全在曹公身上,因此他不希望有些事情追究的太細,而他滿寵則不同。

    兩日之後,鎮守汝南的李通將軍接到了荀彧的一封書信,叮囑他要留神郡內局勢。李通立即征集鄉兵,把精銳都集中到了汝南城附近。

    他的部署尚未完成,變亂就發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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