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暮雲

第八章 姐弟異誌(1/4)

    

    皇甫珩被從京兆尹府的耳房中放出來時,離兵變之夜已經過去了整整兩天。

    在這廿多個時辰中,他就像忽然跌入了寂靜深淵般。除了維持生機的食物與水,他得不到任何對他嘶喊的回應。他的吼叫不是來自於恐懼,他知道,如果對方想置他於死地,何必還為他送來一口吃的。他的怒火在於不知道發生了何事。他怎麽忽然之間毫無征兆地就成了困獸,還是在自己舅父的官衙中。

    終於,上了鎖的門被打開了,白晝的光芒撲進屋裏。皇甫珩一骨碌爬起來,待他的眼睛適應後,他看清了站在門口之人。

    那並非舅父王翃,而是他的義父姚令言。

    姚令言看上去像老了好幾歲,眼圈青黑,須髯邊的麵頰猶如被抽掉了脂肪與水分一樣,布滿溝壑深淺的皺紋。在過去的兩日內,整個長安城,或許還有京畿州府,甚至有可能東西南北的各大藩鎮,都已得到消息,姚令言率涇原軍在帝國最核心之處掀起叛亂,在禦殿襲殺了天子最信任的親王李溯。

    姚令言知道,在前人記述的曆史中,不乏像他這樣被最親近之人算計、蒙受冤屈的臣屬。洗刷冤屈的方法說來也簡單,就是爽快地給自己一劍,換得史官的筆下留情。但他不甘心。他覺得如果這樣,朱泚、王翃,以及他那逆子姚濬,獲得的利益並沒有絲毫影響,他們繼續做勝利者,而他姚令言繼續做笑柄,隻是變成了一個無奈的以死明誌的笑柄。

    尤其是當從姚濬口中聽到皇甫珩還活著、隻是在起兵前就被王翃囚禁於兆尹府時,姚令言更是漸漸平靜下來。這至少說明,一直以來,皇甫珩和他一樣,對於姚、朱、王的內外勾結、謀奪社稷並不知情。

    姚令言還判斷,他和皇甫珩還能活著,未必是因為姚濬和王翃以親情相求,而是,出於朱泚理智的謀算。

    每一支藩鎮軍隊的內部,都是分派係的,本派軍士忠於自己的將帥。姚令言久在涇原,於軍中當然有不少自己的嫡係。涇原五千軍士攻入長安,原本是因為王翃依計換掉了軍餉與德宗的賞賜,姚濬趁姚令言和皇甫珩不在軍中而進行了煽動,倘若這些軍士忽然聽聞主帥與皇甫珩竟而死了,必會因疑怒而橫生變數。

    朱泚既然能耐心等待那麽久,也就不會貿然地在細節上翻船。

    姚令言被姚濬引到朱泚麵前,見到另一個人時,更確信朱泚的謀定而後動。

    司農卿段秀實。

    段秀實是姚令言的前任。他在做涇原節度使時,曾與朱泚一同抗擊過吐蕃入侵。後來,宰相楊炎要對原州城大舉修繕,段秀實以勞命傷財、貽誤春耕為由堅決反對。

    得罪權臣的下場是可以預料的,段秀實被朝廷削去兵權、召回長安做了個散官,即使楊炎倒台後也未見再受重用。朱泚和段秀實的經曆看起來頗為相似,都是被棄如敝履的境地,加之二人在戰場上並肩作戰過,朱泚兵變成功後的第一件事,便是請來段秀實。

    不過,在自己故舊的同僚麵前,朱泚未敢太得意自己的勝利。他甚至帶有一點點謙卑的腔調說道:“大亂當前,天子失蹤,群龍無首,段公和姚帥既來,朱某放心矣。”

    段秀實的臉上看不出讚同還是不屑,他隻是向朱泚淡淡道:“朱太尉是做大事的人,京都接下來的平安,在下自當全力以赴。”

    他起身,向姚令言敬酒。他的一隻手摸著腰間佩戴的玉玦,一隻手端著酒盅,目光灼灼地盯著姚令言道:“聽聞段某離開後,姚帥治鎮有方,防秋得當,不貪邊功,涇原軍民真是好福氣。段某敬姚帥一盅。”

    他將一個“盅”字咬得非常重,在一飲而盡時,手指仍放在玉玦上。

    姚令言在瞬間明白了段秀實的立場。楚漢之際,劉邦赴項羽鴻門宴,範增多次以玉玦為信號,示意項羽果斷決定。“玦”通“決”,“盅”通“忠”,段秀實是在以此暗示姚令言,此情此境,他仍決定效忠唐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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