曆史的壞脾氣-晚近中國的另類觀察

正文 教育改革視野下的鄉村世界(2/3)

    新興的學堂係統,主要是麵向社會的,它一方麵通過基礎教育提高國民的文化素質,另一方麵通過大學和各種專門學校,為社會培養各種各樣的人才。現代社會所需要的各種專門技術人才,也隻能通過學校的途徑來生產。學校教育,其結構隻能是多元的,不可能由中央政府一家操辦。所以說,從某種意義上講,新學堂所體現的品格,與科舉製恰恰是相反的,實際上不能用新式的學校體製來取代科舉製。然而,在新政中,我們卻看到了一幅十分怪異的圖畫,無論改革的推行者,還是原來依附在科舉製金字塔上的讀書人,其中大多數人的意中,學堂變成了科舉當之無愧的替代物。一邊是政府忙不迭地授予那些學堂的優秀畢業生(留學生)以相應的貢生、舉人和進士頭銜,以至於冒出了“牙科進士”、“農科舉人”這樣不倫不類的名目。一邊則是全國的讀書人理所當然地認為,大學生相當於進士,中學生相當於舉人,小學生相當於秀才。

    這種比附,極大地消解了這場教育改革的阻力,尤其是來自下層的阻力。在科舉時代,秀才每三年考一次,各省的名額有限,從少的753人(貴州)到多的2845人(直隸)不等。太平天國變亂之後雖然有所增加,但最多的也不過加了幾百個(參見張仲禮:《中國紳士——關於其在19世紀中國社會中作用的研究》)。每次考試,縣、府、院三場大考,不考糊了也得脫層皮。中個舉人就更難,有的地方一個縣多少年也出不了一個舉人。別個不講,單說以譯介西學聞名的嚴複,自打英國回國以後就張羅考舉人,一連考了幾十年也沒考上。現在可好了,隻要有點錢,似乎就可以實現過去難以實現的科場夢了。所以,童生們一窩蜂地湧進了小學,秀才們則進了中學,舉人、進士則張羅著進大學或者出國留學(當然也有明白人“越級”)。大家突然之間,都升了一級。

    改革的阻力雖然消解了,但農村社會卻因此而陷入了混亂。以私塾為代表的舊式鄉村教育,遭遇了滅頂之災,而因私塾垮台引發的一係列問題,也逐漸浮出水麵。

    毫無疑義,私塾賴以存在的導向是科舉製,沒有了科舉製,私塾存在的合法性就要大打折扣。教育改革如此快地推行,不僅私塾在導向上迅速喪失,而且逐漸地不僅拉走了私塾的學生,也拉走了私塾的教師。從此以後,私塾教育一落千丈,就不可避免地走向式微。

    在那個時候,私塾教育是一種相當普及的教育。它的成本很低,隻要有個房子,有張桌子,再有個三家村學究就可以開辦(學生用的桌椅都可以讓他們自帶)。農民家的男孩子,隻要還有口飯吃,往往都會被家長送到私塾裏去學兩年,認識幾個字,因為費用極低,一點米,一條幹肉(標準的束)或是別的什麽都可以(事實上,農村裏的教書先生僅靠教書是養活不了自己和家人的,他們往往還要種地糊口)。農村的私塾雖然有許多層次,鄉紳的家塾師資和條件都比較好,強宗大族的族學,條件也不錯,但更普及的卻往往是那些根本不起眼的,由三家村學究主持的鄉塾。事實上,那時農村的私塾教育,至少是那些最低檔最普及的私塾,其功能和導向存在相當程度的分離。私塾的功能當然首先是把個別的農村孩子教成讀書人,其中隻有極個別中的極個別分子可能進入科舉的程序;但是其次,或者說主要的功能則是教眾多的農家子弟認識幾個字,有的還教一點珠算,好讓他們能記個賬、看懂文契和官府的文告。除了這兩種顯而易見的功能外,私塾實際上還存在著第三種功能,這第三種功能是與傳統農村的生活狀況緊密相連的。我們都說,傳統的農村是一個禮俗社會,禮俗既是農村日常活動,也是農村人的基本行為準則。但是,無論是婚喪嫁娶的各種禮儀,還是年節慶典的各色風俗活動,都離不開知書達禮的讀書人參與其間,既要主持喊禮,又要從事各種文字事務。顯然,這種文字和禮儀的傳承,都要靠私塾這種舊教育,新學堂是不沾邊的。從表麵上看,這種文字和禮儀的傳承,對生活並沒有特別緊要的關係。實際則不然,農村人不僅日常調解和敘事話語要依賴它,而且鄉村組織的活動,農村人的風俗行為,沒了它也無法正常運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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