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土心路八十年

農民的傳統政治意識(1)(2/3)

    “天高皇帝遠”,皇帝不能自己與農民發生關係,必須通過官吏。真正體現皇權、與農民打交道的是“青天大老爺”們。如果說農民對皇帝還有幾分尊崇的話,那麽他們對於“官”就幾乎隻剩下了恐懼與嫌惡。當然也有“清官”,但是太少,少到了成為農民的一種夢幻。中國民間文藝出版社出版的《俗諺》共收集沾“官”字的俗諺計一百三十三條,中性和褒意的僅六條,其餘全帶貶意。像“無官不貪”,“官府是豺狼”,“官逼民反”,“官場如戲場”,“官大必奸”,“衙門口朝南開,有理無錢莫進來”等等,是屬於抨擊“官身”行為的;像“官油燈壯撚子”,“官房漏,官驢瘦,官堂屋雞糞臭”之類,則明白是譏諷凡沾官字的事情必一團糟(浪費,無人負責)。

    值得一提的是,農民頗為不敬的“官”,一般不包括朝官,“朝裏有人好做官”,已經把在朝與為官分別視之,農民所謂的官就是指管他們的地方官。說來奇怪,地方官自稱是牧民之官,言外之意,老百姓是牛馬,而皇帝有時卻稱老百姓為“子民”,似乎可以說,農民在皇帝麵前,比在“官”麵前,待遇還稍好一點,難怪農民有時造反,隻反貪官不反皇帝。

    至此,我們可以看到,農民政治意識中的政治結構,已經有了兩行並列的要素:皇帝--官--民;國--衙--家。這種排列和要素,既是農民意識中的符號概念,也是實際存在著的政治實物。然而中國農民是帶有形而上意蘊的社會群體,他們的政治意識不僅僅是對現存政治實體的認同,還存在超乎這一政治實體之上的東西,這就是“天”、“天道”、“天心”。馮夢龍的《警世通言》中提到過這樣一句俗語:“國正天心順,官清民自安。”也就是說,在家、衙、國之上還存在一個高高在上的天或天道、天心,立國須正,天心才順;反過來,天心順不順,國正不正,還要通過民之安不安來表征。儒家經典中天聽民聽、天視民視的觀點,恰好與此暗合。所以說,皇帝、官吏殘民虐民太甚,就等於國不正,國不正也就違反天道,故爾江山可以易主,耕夫樵子也就可以覬覦神器,心生“取而代之”之意。

    其二,機會觀念。

    “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這句話雖隻是《西遊記》作者中調侃孫猴子的一句笑話,卻也真實地映射出中國農民的一種政治幻覺:機會觀念。所謂的“機會觀念”可以用三句古人之言做注腳,即:陳涉--“王公將相寧有種乎?”劉邦--“大丈夫當如是耶!”項羽--“彼可取而代之矣!”

    胼手胝足,幾乎一無所有、目不識丁的農夫夢想做皇帝?這在中世紀的歐洲和日本是根本不可想象的事情,可在中國卻是確確實實存在著的現實。直到現代,中國的邊鄙鄉野,還不斷地鬧出“皇帝案”,在古代這類事就更多,許許多多的“逆案”,生出了多少農民“皇帝”。造反的農民死到臨頭還稱“朕”不止,咬定牙關:“崩即崩爾,終當不易尊號。”[2]這種事在士大夫那裏被當成笑話來傳,其實,還真有幾個做成了真皇帝。劉邦不過一“不脫產”的亭長;劉備雖係“中山靖王之後”,但終歸靠織席販履為生。兩者論“成分”大抵都應算是農民。至於明太祖朱元璋,則更是地道的“貧雇農”,再加上一堆黃巢、李闖王之類做成半個皇帝的,可供示範的典型還真不少。世道一亂,天命所歸,歸到誰手裏還真沒準,叫人如何不想它?!應該特地點出的是,近代農村的“皇帝案”尤其多,翻翻清末的刑部檔案,幾乎每年“逆案”均以十數計,一批批土頭土腦的“帝王將相”丟了腦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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