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紫文論

致張天翼書(1/2)

    老天:

    告訴你,我已經搬了家,搬到一所很可愛的小屋子裏,這地位在兩條小河的三叉口上,靠近古渡頭堤邊。不但風景佳絕,空氣新鮮,宜於養病,並且交通便利,消息靈通,簡直是一塊仙境啊!你沒有看見呢,我一般進來,病就好了一大半。春天了,眼前的一片青翠,黃黃的菜花,紅白的桃李,對岸的小市鎮,就象鏡子裏畫的畫似的,橫掛在我的麵前,左邊還有一座古色古香的大石橋。老天,你見了真會愛死!假如你也是一個病人的話。你相信嗎?這三叉河口上的天空,都象特別和我有交情,無論晴或雨,那些雲彩,那日月和星辰,都象時刻在變把戲給我看,給我開心似的。我不相信果戈理在《狄亢迦近郊的夜晚裏》所描寫的那樣美麗的烏克蘭的天空,有我這裏的這樣美好,因為那隻是描寫出來的小說,而我這裏的是真實的活東西!

    此外,那一天到晚從堤坡和渡口上過往的農人們,也能夠使我像看走馬燈似的愉快,我搬過來的那天,便像隱士(!)似的,在門首貼了一首對聯雲:

    住雖隻三尺地,且喜安心,小堂屋中,任我橫行直闖。

    睡足了五更天,若嫌無事,大堤坡上,看他高去低來。

    說起舊詩詞對子來,我近來是大開倒車了。敵人的最前線,離我們這裏隻有一百多裏路,朝發夕至。時刻有淪陷的危險。論理,我們這裏的抗敵工作和民眾運動,應該做得轟轟烈烈了(不轟轟烈烈的原因當然多得很),不過,為一般民眾的領導的智識分子,應該關心一下自身和家國的滅亡吧!但傷心得很,這裏的幾十位小學教師和冬烘先生們,大半都象進了墓墳的“活骸”似的,不但不願意參加抗敵工作,不關心時局,甚至連起碼的求知欲望都沒有,他們可是終年不看書,不看報紙,隻側著耳朵聽聽人家說敵人來沒有來?如果敵人離他們還有一裏路,他們還有一餐晚飯吃,便低著頭去弄他們的挽聯對子,吟他們的平平仄仄去了。無論你如何警醒他,刺激他,他是沒有聽。因為他們大都跟新文化無緣,他們是“先王之道,不可廢也”。他們看不起做白話文的人,有的甚至看不懂語體文章。這樣,你想要提著他們的頭發,把他們從墳墓中撥出來做一點點與政府和抗敵有利的工作,就非先取得他們中間的地位和信仰不可。這樣,我就不得不大開倒車,從這些古董的平平仄仄去著手。幾個月來,居然也有些成績,做得不少了。將來如果收成集子,就叫做《倒車集》,與老兄的《牛奶之路》,定可並駕齊驅,永垂千古而不朽了。如以為我是吹牛的,不妨抄兩首你看。

    一)贈古渡頭老渡夫

    經年風雪鬢毛灰,

    放蕩江湖一酒杯,

    苦煞夜寒更漏永,

    隔河人把渡船催。

    二)戲題某待嫁閨女插鏡繡貓

    不花不樹堆紅綠,

    亦虎亦貓背黑灰,

    人世姻緣天上景,

    滑稽都到鏡中來。

    三)詠蘭的父母前年都死了,去年突然又跑出一個母親來,據說這是生母。生母今年也死了,照理說詠蘭和我應叫母親、嶽母,但礙著養母家的關係,隻能叫伯母和嶽母,這真是有點虛偽而滑稽的事。因這老太太待我們極好,殷勤地安慰我的病,不斷地接濟我們的生活,死後大家便勸我們寫點東西悼悼他。因作一挽聯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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