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紫文論

回憶·感想·日記·筆記·雜記(1/5)

    一九三九度

    二月一日  大雨

    無論什麽時候開始寫日記,都不嫌遲。人,總是進步的。今天覺得昨天的不是,明天也許又會覺得今天的不對。這就是一本〔麵〕很好的鏡子——一部攝影機。它會詳細地照出你自己的生命的旅程,永不漠〔磨〕滅。

    人的心地,應該同雪一樣的潔白,火一樣的熱情,日月一樣的光明,正大。人的心地應該永無汙濁。人應該沒有隱私,而尤其不應該有陰謀。人應該做到終身無不可告人之事。

    日記原是記個人之私事,原是寫給自己一個人看的,這就是永遠留著自己的痕跡,給自己看。今天看昨天的我是否潔白、光明。明天又可以看今天的我。假如自己的心地有了汙濁,一留上去,便永遠不可洗刷了。

    無論什麽東西,都應該記在日記裏,即算是汙濁吧,如果有了,就應該記上去,使自己永遠抱愧,永遠紅臉,而有所警惕,永不再染,再犯。

    如果有什麽東西——就是說隱私之類——自己懼怕寫在日記本裏,或竟隱瞞起來,甚至於毫不抱愧,那麽,這個人將永無救藥。

    人不能夠沒有“過失”。我不相信聖人沒有過失的鬼話,因為我根本不相信有聖人。但人萬不可有汙點。“過失”可以改,“過失”不能算作罪惡,汙點不但是正式的罪惡,而且永遠不能夠洗刷的。

    明知故犯的是罪惡,是汙點。不知而偶犯的,才是過失。

    日記不是寫給人家看的,所以不應該給人家看。假如人家偷看了你的日記,而你並不難過,無所抱愧,那才算是一個真正潔白的人。

    我的日記又是讀書筆記,現時雜記,未來感想,過去回憶。所以,我總稱之為“材料庫”,也就是隨時隨刻的寫作的泉源。

    奇怪,我堅決地相信高爾基、契訶夫的心地沒有隱私,我相信魯迅和羅曼·羅蘭的一生決無不可告人之事。但我不相信托爾斯泰這老頭兒的心地,表現在作品裏的是太偉大了,但他在晚年還懷疑他的姨太太愛上了高爾基,並且為此而痛苦,這真是奇怪而好笑的事。

    不知道怎樣的,我一開始就不歡喜紀德,並不是因為他寫了《從蘇聯歸來》以後。我看了他的《田園交響樂》,就是這樣覺得。《田園交響樂》是美麗的東西,冷豔的東西,好是好極了。但卻充滿了偽善。雖然他在通本作品裏,用全力攻擊偽善,揭破偽善,但卻不能掩飾作家自家的偽善的陰影。

    幾年前——在他未到蘇聯之前——在報上所發表的自動向左轉的表白,我一看了,就覺得心窩裏不舒服,覺得有些虛矯做作的。隨後,他到蘇聯去,親自到鄉下去吻奧斯托羅夫斯基瞎子的前額,而且流眼淚,那做作,我真覺得作嘔。我不知道那樣的大作家,為什麽要這樣偽善做什麽。這是人類的醜惡,也就是知識分子所特有的醜惡。

    在身體的健康未恢複以前,我應當嚴厲的限製自己,每天記載不得超過三頁。不得用腦過度。

    日記本應該天天記載的,但我反對機械的,每天有事無事,必定象記流水賬似的寫上幾筆,如“天氣哈哈……”之類,那完〔全〕失掉了日記的本意。我主張天天記,但假如無事可記,或其它的事忙,或病,或任何什麽原因,隻要不是懶,都可停記。三天五天,甚至一二月都可以。

    不要為沒有記日記,象負了債似的苦惱自己。高興的時候,快樂的時候,有所記的時候馬上記。不高興的時〔候〕,決不勉強自己。

    昨天一個什麽人在這裏說,日本人已經有一小部分,渡過了洞庭湖,不知道到底怎樣。決定上街去一趟,而天不晴,真不知如何是好。

    立正!行禮!今天這裏停止,不許再寫了。

    二月二日

    昨夜刮了一夜大風,天仍不晴。陰暗得很,又冷。如果不下雪,明天也許會晴吧。

    要記的事情不知道有多少。特別是過去幾個月中的所見所聞。思想象鰻魚一樣溜滑,很難捉得住。不要性急吧。慢慢來記就是了,一件一件,從從容容來記。要不是怕用腦過度,神經衰弱,一天寫三五十頁都有材料寫,而且永遠寫不完。

    去蕪存菁,不是必要的事,和腦子可以裝得下而不致於忘記的事,應該不記,緩記。

    先寫出這幾個小說的腹稿的題目來吧,免得放在腦子裏擠得發痛,以後再去追憶內容事實的概要好了。(一)《邂逅》。(二)《十四個和一個》。(三)《自衛團》。(四)《壽》。(五)《第六次入營》。(六)《鹽……還有很多很多,一時記不起了。以後記得一個寫一個吧!不過以後記起來的,應該接著上麵的數目字,從第七起,每一年中,看我有多少短篇材料可寫。

    大長篇的材料,過去的都被毀掉了,以後我應當慢慢地,象修行似的,一個一個字地將它修築起來,但那東西太長太長了,決不宜放在日記本裏,我應當另外再訂兩三本這樣的本子,專作大長篇的材料庫。這件事我必須趕快做,最遲在廢曆一月底以前,將三本材料庫裝好,一天一天來堆材料進去。

    必須再買一張報紙,訂一本頂小的,放在袋子裏,以便外出應用,當速記用,隻記綱要。

    無論大風大雨,每天必命詠蘭出去奔走生活,心中痛苦萬狀。今天如此冷,一早爬起來,連茶都沒有喝一口,就命她走,更覺心痛。她自己心裏一定會覺得更痛苦吧,當她一個人走在路上的時候。

    寂寞可以增加人的痛苦。因此每當獨坐或一個人單身走路的時候,一有什麽苦惱,或不如意的事,就會覺得更加苦痛得厲害,而不得開交。所以人在苦惱的時候,常常要得人安慰。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必須在寂寞時,在苦惱時,在互相安慰時,才現得親密。一個作家在作品裏所表現得最能引起讀者的同情和共鳴的,也就是這些場麵。痛苦、悲哀、孤獨、寂寞的場麵。例如高爾基的《馬加爾楚達》、《因了單調的原故》、《不能死的人》,托斯朵夫斯基的《誠實的賊》,唆羅訶夫的《父親》……等等。

    不知道是什麽人說的,人出母胎的開口第一聲就是叫“苦哇!苦哇!……”其實,這是硬栽的。小孩子的哭聲,雖未必是叫苦,但人一出世在這不合理的社會裏,總卻必須曆盡千辛萬苦,卻是真的。因此,隻要一說到生存的痛苦,悲哀,孤獨,寂寞之類,就有人共鳴和同情。這就是每個人自身都有痛苦和悲哀的原故。那麽,人類為什麽不向不痛苦悲哀的社會走呢?

    上麵這幾句話,又說到不可收拾的大題目上去了,何必呢?因為詠蘭外出,竟扯上這樣一大段,實在沒有必要,而且也不是扯這樣大題目的時候,帶住吧。

    在腐敗的社會裏,舊的醜惡的社會裏,常常有許多畸形的怪異的現象。叫人家看去,這整個的社會,象遍身長滿了惡瘡似的。尤其是現在這大戰中,在農村破產到不能收拾的時候,舉一個例子,就拿第四個小說題目《壽》字來說吧。現在正風行一時呢。

    大家都沒有法子弄到錢,於是妙想天開,請客打把勢,打秋風。有的收媳婦做喜酒,有的生孩子請客,有的做壽,風起雲湧,各顯神通,忙壞了酒席館子。有點小聲望的,拿聲望賣錢,有小勢力的,如鄉長,便拚命地來剝削保長甲長和街坊小百姓。毫無聲望的小“白相人”便互相來剝削,大者可落得三百兩百元,少者除酒飯外,有落得三五十元的,有十餘元的,甚至有三、五元的。真是光怪陸離,令人哭笑不得。他們不知道哪裏學來的這樣抓別人弱點的手段。鄉下人什麽事都不願出錢,餓肚子都可以,但“人情”卻人人願出,所謂關門躲賬戶,設法做人情。又所謂打腫臉稱胖子是也。這是鄉下人的唯一弱點,給人家抓住了,而並不願意擺脫,真奇怪,無論誰一見麵了,互相歎息的頭一句就是:“人情擱不住啊!”

    其實,話又說回來。做這樣事的人,並非大富有者,也非精窮人,真正的規矩農民也無人幹此(今年農民幹的很多,是因為戰時經濟太枯竭了的原故),大多為無聊小紳士、地痞、流氓、魚肉鄉民的鄉長。也有正直人出於萬不得已的。真正有錢的,遇了壽期,倒反躲起來,怕來客人,送水禮,虧老本也。

    今天詠蘭去吃壽酒去了,我這樣精窮,而且大病的人,尚且有人來發帖照顧我,也真令我哭笑不得。他們也明知我們沒有錢,又怕我不去,不惜一再囑咐我,不要我的禮金,隻要去吃,就看得起他了,於是我不得不去吃,而且也不能真不拿錢。嗚呼!

    今天這位做壽的是寫七十賤庚,據說他前年已經做過一次七十歲了,並且明後年也許又會做八十歲吧!此老又不務正,心中好笑,一個人又無聊極了,因此在他的請帖背麵批示:

    帖悉。查該老既愛嫖又嗜賭,天開妙想,宴把勢三兩番;窮極無聊,慶古稀之重度。事已再次,應不準行,情念初遭(注一),著來未入(注二)。原帖發還,仰即知照,此批。

    注一)情者,人情也。我和他尚係初次也。

    注二)未入者,記賬吃酒也。

    今天又超過了三頁之數,該打!下次萬萬不可!人而無信,不知其可也。

    縣中陳兄來,說了許多話,又寫這許多,真不該!萬一身體不爽,豈不得不償失嗎?頭已帶點昏了,快停止。

    二月三日

    昨夜大月光,今天天氣雖然開朗了一些,但仍舊沒有出太陽,也許再過一兩點鍾會出來吧。總之無論如何,我決定明天上街去。

    昨天嘲笑那位重慶古稀的老者,還做了一首對子,和久齡兩人均大笑不止,對子仿張之洞挽楊性農的調子做的,如下:

    素嗜賭嫖成二絕,茲二絕,足千秋,況歲月悠長,人類實不堪其擾。

    重宴古稀僅隔年,再隔年,便八秩,何時日短縮,閻王竟忘記勾魂。

    人應該用全力攻擊社會的醜惡,毫不容情地將社會的一切腐爛罪惡統統暴露出來。那怕一毛一角一點點。但人卻萬不可攻擊人家的陰私,揭破人家的陰私,而尤其是暴露人家的陰私。假如這個人的陰私和醜惡,應該被攻擊和揭破,而有益於廣大人類的話,那充其量也隻能歸咎於醜惡的社會製度。有這樣醜惡的社會製度,才有這樣醜惡的人生。

    一句話,——人不應該有人身的攻擊。退一萬步講,即使某個人有不可饒恕的大罪,也隻能夠用光明正大的方法去製裁他,如訴諸法律,提到會議中公判之類。而攻擊個人的私德之人,其心應該是比被攻擊的人還要卑劣的,汙濁的。

    譬如上麵所寫的這個做壽的老者吧,我絕不是攻擊個人,所以我絕不寫上他的名姓。這樣的人,我相信舊的社會上多得很。因為多得很,所以才是整個舊社會的普遍的醜惡,所以才值得記上去,值得暴露和攻擊——說句笑話其實是正經話,值得寫小說賣錢,公開給大家看。

    “人之初,性本善”,高爾基之所以偉大,一切偉大的作家之所以偉大,就是在他們能夠將人類一切罪惡都歸咎到社會製度。他們能用偉大的愛去愛一切人類,無分階級卑賤。而尤其是為人所不恥的下賤卑微的人物,如扒手、妓女、賊……之流。反之,對於有高等教育的上流人物,卻是毫無憐愛的攻擊他們的罪惡,歸咎他們的本身,打擊他,製裁他,甚至驅逐之,殺之,亦在所不惜。因為他們是明知故犯的一切罪惡的巨魁淵藪。

    好了,好了,又扯遠了。帶住!

    我應當用一天的功夫,來檢點自己過去的許多缺點,平心靜氣的來糾正已往的過失,象韓愈作《五箴》似的,一一記下來,作自己的座右銘,使自己永不再犯那些過失和缺點。

    應當慢慢開始來寫《魯迅先生的回憶》,一個一個小段片記起來,將來抄集攏來,便是一篇文章,既不費力傷腦,又完了一段幾年來的大心事,一舉兩便。慢慢記,一天一天,腦子清醒,毫無煩惱的時候記。每段尾上都記上(《魯迅先生回憶》)字樣,以便將來抄。

    第七個小說題目是《兄弟》。富有時的兄弟,窮極時的兄弟,大難時的兄弟,逃難時的兄弟,病時的兄弟,分家時的兄弟,分後的兄弟,兄弟死的時候,兄弟受外侮的時候,包括妯娌、子侄,……但不要為潘菲洛夫的《舊的現實》所套住,應該有新的發現。《兄弟》,也可以參入大長篇中。

    一早爬起來,便寫滿了三頁。

    人不要妄自菲薄自己,人應該尊重自己,但也不要把自己看做神聖得了不得的人。世界上沒有超人。沒有神聖,一切都是平凡的。如果說世界是不平凡的,那麽好,一切也都是不凡的了。二加二等於四,沒有什麽希奇。

    但,我承認事實,人類本性雖無善惡,腦神經的組織卻有智愚之分。這是先天的,生理的。

    停止!停止!腦筋不允許再用,午睡吧。

    上麵說過,日記不是寫給別人看的,那麽,所記載的東西,隻要自己看得懂就是了,何必把道理往返幾次,說得那樣生怕看不懂似的,麻麻煩煩做什麽呢?這毛病,應趕快糾正。浪費時間、紙筆、腦力。

    不許在床上記寫,有傷眼力,又怕著涼,立改。

    糟糕,晚上又下雨,但無論如何,明天一定上街去。

    關於舊道德與新道德觀,關於中國人與外國人的年齡觀,今天想到了,但我不許我自己寫了,明天,或者以後去寫吧。腦子裏的東西裝得太多了,常常擠得發痛。

    二月四日

    昨晚睡到半晚,出了月亮,今天居然大晴了,現在我睡在上街去的船上了,太陽曬在我的身上,空氣是這樣清新,實在太令人興奮了。

    阿久和伯容說,這是我的運氣轉好的先兆,我自己也隻這樣高興的承認。因為昨夜還下了雨的。

    今天說話太多,應該注意少說,甚至不說。

    十二年不到這傷心地方來了,心中刺激得太利〔厲〕害,人又疲勞極了,決定沉默三天,再記吧!

    二月七日 晴(十二月二十日)

    除了父親和姐姐的血債和墳墳之不安以外,我別無痛心之事。我覺得最安心的是我的母親的安息,件件如了她老人家的意。隻要再立上一塊好碑,便盡了我做兒子的任務。以後無論什麽時候到上海去,都可以去奠祭她老人家。隻有父親和姐姐,不但血債未能討還,墳墳不安,就連記念他老人家的偉大作品,亦未能動筆。

    上街去,恰巧住在徐家宗祠,這十二年前他老人家被難的地方,一看見,我的心裂了!我不能用理智來抑製感情。我沉默了,但我沒有哭。我不能哭,我不願意哭,而且事實上哭不出來。我十二年來已經沒有眼淚了。白天不能吃飯,晚上不能安睡。隻有兩天,我的身體完全支持不住了。不得不於前日(五日)動身回來。

    我究竟不是偉大的政治家,我的感情遇到了這樣的事件還不能抑製。但我也還不是懦弱的文學家,除了悲哀、沉默、憤怒之外,決沒有傷感,沒有表示絲毫的懦弱態度。我還能使自己不“歇斯迭裏”。

    我想,即算是偉大的政治家,到了這樣的場合,也決不能無動於衷吧!人——總是人,決不是鐵石。世界上決沒有“超人”。

    回來了,應該先努力使自已回複平靜,恢複最低限度的健康。慢慢來開始工作吧!

    我的病並沒有好。一切的肺病現象都還存在。自己應該時刻注意啊!

    安靜!安靜!第一要使自己的心安靜!

    今天止於此,決不許再動筆了,等明天或後天,心的平靜恢複了再動筆吧。

    二月十一日(十二月二十四日)

    落了幾天春雨了。今天還是雨。

    大病了。頭痛,發熱,咳嗽,吐痰,喉痛,四肢疼痛,胸緊,胸痛,胃痛,心怔忡,口苦。一切病象,應有盡有。好在還能吃一點飯。

    今天略好一點。便記起了應寫許多信,應做許多事,但自已還應該限製自〔己〕,一切從緩。

    吃了自己擬的方子,加味枳桔湯,外感已除,但內傷加重,中國藥真難吃。不宜吃。今天開始服六位〔味〕地黃丸,但仍不宜多吃。

    第八個小說題目《寄兵》,第九個小說題目《病》。不是自己病,一般鄉下人生病。

    今天過小年,據說這幾天蘭溪擠人不通。鄉下人一年千辛萬苦,隻有過年能勉強自己忘記幾天生存的痛苦。假如綜合各種型的農民來寫一篇過年的小說,我想一定很有味的。那麽,我就定第十篇小說題目為《過年》吧。

    二月十二日

    天仍未晴。細雨。

    病頗重。夜間咳嗽,發熱,盜汗不止。早晨吐痰很多。心跳得欲出來。春天來了,病勢如此,恐夏天更利〔厲〕害,但首先應該達觀,生活要有規律。死生聽之可也。人不死於肺病,也一定要死於其它的病,何必怕呢?其實,我相信病尚有救藥。第一要安靜,第二要安靜,第三要安靜,萬不可躁。

    久齡說:“處境無分順逆,在於人的看法。”小酒井石木說:“肺病應安於自己的環境。”是至理名言。

    口裏如此說,如此相信,心裏又不大相信,這是病根,非根本鏟除不可。

    今天究竟比昨天好一點——胃和精神。人應該這樣想。肺病人應該有阿Q精神。停止,午睡去。

    三月十一日(正月二十一日)

    天陰。無雨,亦無太陽。

    一個月沒有記日記了。這一個月中,大病幾乎死去。終於硬挺好了。腹中發現一硬塊,堅如鐵石,不動不痛,也不知何時起的。

    這一個月落了一個月雨,連前共落雨五十天之久。過了一個年。

    這一個月中,治小兒麻疹發斑,凡十人。危急萬狀而救治者,計三人。不治而死者,僅一人。醫者有罪,而罪不在醫,心中無愧於天地也。

    這正月中,收天翼寄來一信,並洋拾陸元,收小李三元。其他押歲錢約三數元。

    二月二十二日,天翼在《觀察日報》的《觀察台》上發表一封我給他的信,替我募捐,即此十六元之來曆也。計櫳屠五元,老天自己五元,楊潤湘,國榮,敖銀民,各二元也。午睡去。

    此信貼在後麵,三月二十四日上。)

    三月十二日(正月二十二)

    天又雨。落了將近兩個月的雨了。

    三月三號(正月十三),即母親逝世兩周年紀念,那天,和詠蘭大鬧一夜,後夫妻均開誠布公,作了一次和睦的而又可怕的長期談判。一下子化除了八年來的夫妻中的隔膜、不滿、怨苦、嫌惡,甚至仇恨。夫妻中的精神生活,有了大大的轉變。訂立了夫妻和睦合同八條又八款。並同意了根本改變家庭日常生活。鏟除一切混亂,無秩序,腐敗,不整潔不規律的家庭生活壞習慣。改變兩人的壞脾氣,壞態度。……等等。

    這當然是我得病的根源。現在這病根總算是拔除了。但如何才能保障以後的生活上軌道,舊病不再發,卻要靠夫妻雙方的決心,我的決心已下定了。前途的光明生活,已有了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現在問題的第一步是必須趕快搬家。不搬家,一切光明生活都無從談起也。因為這裏件件不行。空氣壞,房間小,不能做事,居的人多,應酬多,更談不到清潔整理也。但搬家卻又有困難。第一是沒有適當的房子,第二是錢。

    湯迪榮、華兄弟今天接我陪新客吃飯,預備精神談話,午睡去吧。

    詠蘭昨天上街去,回來受涼,今天病了。

    慢慢來開始冬種工作,嚴厲限製自己,不要又把身體弄壞了。

    三月十三日

    天仍雨,大概是永遠不會晴了。隨他去吧。

    昨晚疏於防備,又遺精,身體更加不如了。

    三月二十四日(二月初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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