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虛記

第二十八回 浮雲度(1/5)

    西山東麓有座金仙庵,掩映在連綿起伏的山林中,尋常人多不知道。庵內後院的柴房中,頤清匍匐在地,隻不住哀求道,“姨太太,我不怕死,隻求您饒我腹中孩兒性命。”三姨太麵若冷霜,卻不肯理她,隻扭頭對身後的婆子道,“按太太的吩咐,把藥灌下去。”頤清心知無幸,正絕望時,忽得聽門被推開,門口的人低聲道,“阿彌陀佛,怎可在佛門清淨之地行這等事。”頤清扭過頭去,卻見是位女尼,身量不高,年紀約莫已過甲子,她語調雖不高,聽在頤清耳中卻如金綸玉音。三姨太認識善純師太,雙手合十道,“見過師太。”

    善純瞥了她一眼,冷冷道,“半年不見,為何又上山來,還要在此作惡?”三姨太滿麵通紅,低聲道,“師太見諒,這是我家太太的吩咐,奴婢也是奉旨辦事,還望師太行個方便。”善純瞥了一眼婆子手裏端著的藥,皺眉道,“這女子犯了什麽錯,這是什麽藥?”三姨太雙眸一閃,還未想到如何應答,她身後的婆子不耐煩道,“這姑子太不曉事了些,也敢多管我家閑事。”三姨太有意任她出頭,也不吭聲。隻見善純瞥了那婆子一眼,目中閃過一絲厲色,“天皇老子來了,也得按我庵中的規矩來。”

    頤清見有一線生機,忙膝行數步,抱住了女尼的雙腿,苦苦哀求,“師太救我,師太救我。”三姨太見狀不妙,也有些想換個地方行事,便道,“都是家務事,敢驚擾師太。”

    善純低頭瞧見頤清雙目含淚,隻是不肯撒手,到底動了慈悲之心,歎了口氣道,“這妮子瞧著年紀不大,不論她犯了什麽錯處,總要有一次自新的機會,何必逼她。菩薩說,眾生舉止動念都是業。更何況我與你家太太有數十年的交情,也不忍她造業,罷了,我去向她求個情,想必看在我這張老臉上,她還不至於不賣這個麵子。”三姨太心知不妙,忙道,“這等小事何必叨擾師太清淨,我們這就走。”

    她身後的婆子姓藺,是大奶奶的陪嫁,平日仗勢欺人慣了,哪知金仙庵的深淺,“你這姑子好大的口氣,我們家太太是何等身份,憑你也配和我們太太論交情?”善純卻是個遇強則強的性子,冷聲道,“菩薩麵前,眾生皆平等。你家太太生來再高貴,老身卻見過她二十年前跪在人階下的時候!”一句話說得眾人都沒了聲音,藺婆子雖不知底細,但三姨太卻是知道善純的來曆的,心知拗不過她,隻得道,“師太既這樣說,奴婢也不敢擅作主張,這就回去回稟太太。”善純生硬地點點頭,“你隻管去,讓她來同我說。”三姨太見狀無奈,隻得領著藺婆子去了。

    頤清瞧見她們走遠,這才驚魂微定,她癱坐在地上,哪還有半點力氣。善純瞧她如此,倒是不好板起臉來,便問道,“你且先說說,你年紀輕輕的,到底犯了什麽錯處。你家太太雖然糊塗,但也不是個不明是非的人。我瞧著那碗藥,隻怕是要命的。”頤清哪裏說得出口,雙頰飛紅,麵露愧色,低下了頭。善純雖是出家人,到底也明世事,見頤清神情扭捏,心中已有了三分猜測,便拉起了她一隻胳膊,指如按弦,下指如六菽重,唯一思忖便鬆開了手,“原來你有身孕了。”頤清慚愧至極,低頭道,“不敢欺瞞師太,正是因為這個孩子的緣故,太太才不能容我。”說著,便低聲說了自己的身份來曆。

    當善純聽到她入門即守寡時,便忍不住重重地哼了一聲,說道,“年輕的時候瞧她是個老實的,想不到她做了婆婆,竟苛刻起來。”她頓了頓,又道,“你不要怕她,有什麽事,你一五一十地說出來。這天下豈有不能講理的道理?”頤清鼻頭發酸,忍不住嗚咽著撲在師太懷裏,放聲痛哭起來,善純輕輕攬住她的頭,慢慢撫著她的秀發,歎了口氣。

    也不知為何,頤清瞧見了這位年長的師太,便如同瞧見了至親一般,打心裏便覺得親近。她忍不住將自己身上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都說了一通,連平日裏不敢跟奶娘說的話,卻也全都告訴了這位老師太。善純聽她講完經過,沉思片刻,問道,“你如今打算怎麽辦?這個孩子,你可還要留下?”頤清抬頭道,“我起初也害怕,奶娘說要找碗藥墮下這個孩子。可如今我想明白了,我雖犯了大錯,但孩子是無辜的。我想他既然有緣分投胎到世上,我斷不能去害他性命。我的罪過,我一己償還。但這孩子我定要生下來,將他養大成人。”

    善純點點頭,“你能這麽想,說明你還有一顆向善之心。墮胎便是造殺業,做意積集罪,日後必有果報。你如今能醒悟過來,還未晚矣。”頤清聽善純這樣說,頓時有了希望,“師太肯收留我?信女願意出家,從此青燈古佛相伴,在這庵中吃齋修行。”善純搖了搖頭,卻道,“佛門清淨,也不能任你在這裏私養孩子。再說你家太太也不是好相與的,三十年前她雖有求與我,可今非昔比,今日雖然嚇住了她們,等回去了隻怕你太太也不會罷休的。她這人從前便執拗,到時候真找上門來,我也難保全你。”

    頤清想想也是實情,一時間不由萬念俱灰,掩麵道,“也罷,三少是太太的親生骨肉,是我使三少蒙羞的,太太不會饒我的。”善純倒也同情她,搖頭道,“枉她吃齋念佛這麽多年,卻連死生都看不透,倒和我那老姐姐一個脾氣。”她長長地歎了口氣,言辭中對大太太頗有微詞,她見頤清哭泣不止,到底心軟了些,“你的事我都有數了,當務之急是要替你尋一條生路。”她上下打量著頤清,又想了想,說道,“我思來想去,還有一個人可以替你籌謀。我娘家有個侄女兒芳子,性格自小剛硬,和她丈夫過不到一塊,自個兒獨自在北邊的昌平縣的莊子上住著。你上她那兒去,既清淨,也沒人尋得著你。”頤清嫁入方家雖隻有六年,卻也耳濡目染知道些京中貴胄之事,不免有些猶疑,“您說的這位太太,是什麽人?我怕給她帶來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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