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虛記

第二十一章 采菱歌(1/5)

    年節的盼頭是從臘八開始算的,民間宰雞宰羊,粘糖瓜擺灶神磨豆腐,忙到三十這日也該歇歇等過年了。大年三十是最熱鬧的日子,過去老話說小孩盼過年,總統府裏過年的講究更多,又趕上了六少納彩訂親得大事,忙到三十這天,眾人都算喘了口氣。

    三十晚上一家子用過了晚飯,家裏的舊例是要守歲的。大太太帶著家裏人先去祠堂祭拜了祖宗,便按男女分撥,男人們聚在一處,放炮仗的放炮仗,擲骰子的擲骰子,女眷們都聚到太太屋裏,一邊照看著佛前不能斷的香火,一邊鬥梭胡。

    正玩的熱鬧,方慰亭身邊的大管事急匆匆地跑了進來,問道,“回大太太的話,老爺問臥房裏銅板可撒好了?”大太太頗是詫異,“撒銅板做什麽?”二夫人不急不忙道,“這是老爺這兩年新起的規矩,除夕夜在臥房裏要撒上銅板和銀元,我去瞧瞧可好?”大太太不好當眾駁她,便生硬地點點頭。二夫人站起身來,風擺楊柳似的隨著吳成去了。大太太回頭盯著德雅,“這是什麽規矩?”

    “大概是京裏的規矩,除夕夜要撒芝麻杆兒踩歲的,”德雅左右為難,隻得湊在大太太身邊,小聲道,“二媽別出心裁,說踩芝麻杆不如踩銅板吉利,於是家裏就改了。”大太太哼了一聲,“她花頭倒是多。”她轉頭瞧見頤清臉色不大好,知道她還沒完全康複,便叫她先回去歇下。一出門冷不丁寒風吹了過來,頤清不由哆嗦了下,彩雲陪在她身邊,見狀忙道,“三奶奶在這兒等等我吧,我回去拿一件大氅來給您披上。”頤清乍從喧囂中抽身出來,難得自在起來,便道,“今兒難得出來得早,你回家去吧,老子娘都在家裏頭,也難得聚一聚。”彩雲哪裏敢應,可頤清卻很堅決,“咱們還客套什麽,今兒是過年,跟平時不一樣,別拘著了,你也回去鬆快鬆快。”彩雲雙目含著淚光,自是千恩萬謝地去了。

    眼見一輪明月高掛,照的寒徑冷僻,四野都清淨的很,隻有簷頭鐵馬被風吹得微微作響。頤清也不想這樣早就回去歇下,便徑直往補桐書屋而去。

    進了書房裏,她掌了燈,又找來了紙筆,尋思著長夜漫漫,不如給月仙寫封信去,也好打聽打聽家中的近況,出嫁的女兒到底心牽連著娘家,兄嫂出了事,她如何能不掛心。等信已寫了,用火漆封了口,正要離開,一瞥眼,卻見南窗下放了幾個烏黑的酒壇子,瞧著十分眼熟。頤清想了想,記起這是那日在香山下的飯館裏喝過的烏氈帽,聽徵端說買了幾壇回來,不想放在了這裏。她撕開了封蓋,隻見裏麵烏澄澄的,一股酒香撲鼻,十分醉人。要說平日她也非好酒之人,可此時遠離家鄉,卻被這酒香勾起了一點思鄉之情來。壇邊掛著柄木勺,旁邊酒盞溫壺也一應齊全,看來是送過來便沒人動過。她舀了口嚐嚐,十分醇厚,正是家裏嚐慣的味道。

    再說四少和五少在外頭廊下擲骰子趕猴兒,玩的好不熱鬧,幾個孩子也聚了過來,在旁邊瞧著津津有味,又扯著大人們也要摻和。五少被纏得無奈,瞧見徵端在旁邊閑著,便道,“叫你六叔教去。”幾個孩子猴似的纏住了徵端,抱腿的抱腿,扯胳膊的扯胳膊,徵端無法,隻得和他們一道“七續八拿九端鍋”起來。陪著玩了一會兒,到底不耐煩了,徵端扔了篩子叫徐遠生來替他,自是脫了身出去。

    他無意識的閑逛,等進了二門,隻見大圓鏡裏的燈都亮著,心知這時候若回屋去,必要驚動太太的,免得惹出麻煩來,還是往瀛台那邊繞一段倒是便宜。等到了瀛台附近,忽見上麵燈亮著,徵端心中微奇,便徑直往裏去了。

    等他進了抱樸書房,隻見頤清伏在案上,卻已半醉了,他十分訝異,忙快步過去扶住了她,連聲道,“不是在太太屋裏守歲嗎?怎麽喝成了這個樣子?”醉眼朦朧間,似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頤清雙頰通紅,笑著伸指去描摹他的麵容,“還是我在做夢,正夢到你給我買酒,你便來了?”徵端好氣又好笑,一手攀住了她的肩,一手去捉她的手,“什麽做夢,酒就是我買的,你怎麽喝了這樣多。”

    “多麽?”頤清搖搖頭,一雙眸子閃亮如星,說的全是醉話,“我能把這壇子都喝了,倒是你,怎麽會來看我?”徵端聽她說的全是醉話,心知她的量淺,又看了眼打開的這壇足喝了半斤下去,倒比那日在同和居喝的還要多些。他忙把酒壇挪開,一壁要扶她起身,“我叫人去給你熬醒酒湯。”

    “你忙什麽,”頤清嬌嗔著,伸手攔住了他的脖子,吐字帶了些醺人的酒氣,卻讓人沉淪,“是又要去陪那位小姐了嗎?”徵端隻覺脖頸一僵,腦中嗡的一聲,好似血都湧了上來。他回頭去看頤清,見她微眯著眼,試探著問道,“你說什麽,你是醉了嗎?”

    “我沒醉。”頤清拽住了他的衣角不肯鬆手,固執的如同孩子一般,噘著嘴,將頭蹭到他肩上,嘟嘟囔囔道,“我在做夢呢。夢裏你隻許陪我,不許陪旁的人去……”

    她枕在徵端的手臂上,發絲微拂他的麵,若有若無的似拂在他的心裏了。他的手臂泛起一陣麻,卻舍不得抽出了,湊到她耳邊,輕聲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我想你了,你是生我的氣了嗎,怎麽都不理我……”她嘟嘟囔囔的,口齒有些不清楚。徵端心頭一熱,連聲音都有些顫抖,“怎麽舍得生你的氣。我也想你,哪有一天不想呢。”

    頤清舔了舔唇,滿足地露了點笑意,小聲道,“他們說你隨著那位小姐一同走了,去外國了,船也沉了……我還當你這輩子都回不來了,我這一世也見不到你了……”

    聽清了她呢喃的話,如五雷轟頂。徵端瞬時間鬆開了手,覺得手心都涼了,原來她喝得這樣醉,竟是夢到三哥了。他簡直要恨起她來,這女人真是無情又可憐。他覺得自己好像是個笑話,一腔子的熱都貼在了冷壁上,真是糊塗可笑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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