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鳴說曆史:朝堂上的戲法

我被學校開除了(2/3)

    幸福的日子沒過多久,比我們大的學生開始鬥老師了。那年月,農場的孩子上學都晚,即使是同班同學,比我大五六歲的不在少數,五年級和六年級以及學校附設的初中班的學生,年紀就更大,他們比我們更了解這個革命是要幹什麽,所以,我們學校一些出身不好的老師,就倒了黴。那年月,黑龍江墾區這些由軍隊的轉業官兵建的農場,裏麵有很多1958年由於出身不好,發配到邊疆來的小知識分子,這些人中有很多都做了老師,因此,學校裏麵,出身不好的老師比比皆是,還有些人有“海外關係”、“曆史問題”,所以,學生要鬥老師,實在不愁找不到對象。邊疆地區,什麽事都比人家晚半步,其實,我們這裏開始鬥出身不好的人的時候,北京已經開始鬥走資派了。

    鬥老師開始,跟我有關的兩個老師的命運,出現了變化,我的班主任神氣起來了,因為他是學校裏少有的出身好的人,來自山東的貧下中農。相反,我喜歡的美術老師卻下了地獄,她出身不好,特別的不好,據說是大地主的小姐,而且家裏還有人在台灣。她挨鬥挨得特別多,而且被鬥得特別狠。現在看來,這很大程度上是由於她比較倔強,不夠恭順,另外的原因,就在我的班主任身上,因為,當時我們學校的所謂紅衛兵,居然就都聽他的。很多時候,他不出麵,但第一線的紅衛兵們,鬥起人來,也相當積極。那年月,我們那兒的紅衛兵,有兩部分,一部分是社會上的,主力是我們鄰居那些沒有工作在家做家務的阿姨們。她們中的很多人,是甩了自己的相好,俗稱拉幫套的(即在主夫之外尋的副夫,在那時的東北,很常見),投身革命的,雖然革命了,但比較溫和,僅滿足於扭著碩大的屁股,戴上紅袖標上街喊喊口號。一部分是學校裏的學生,主要是些半大男孩子,則相對凶狠,特別喜歡鬥老師,尤其喜歡鬥爭年輕漂亮的女老師,於是我的美術老師就在劫難逃了。

    當時,美術老師已經懷孕了,挺個大肚子,大概有七八個月了。但是這也難以讓鬥爭者手下留情。一天,一群學生在她的脖子上掛了一個大鐵桶,裏麵裝了很多石頭,鐵桶上的鐵梁深深地勒進了她的脖子,脖子上還掛著很多破鞋,那是“文化大革命”鬥爭的慣例,凡是鬥女的,從小學老師到國家主席夫人,都掛這個。一個禁欲的時代,但性羞辱卻無所不在。當天晚上,美術老師用丈夫刮胡子的刀片,抹了脖子。消息傳來,我們都去了,班主任老師也去了,當時,美術老師還有口氣,我清楚地聽到呻吟聲,但是,班主任老師沒有叫醫生,卻在現場開起了批判會。那一夜,是我經曆的“文化大革命”最恐怖的一個夜晚,我的童年,從此就消失了,很長時間,一閉眼就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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