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吳歌(全兩冊)

第三十九回 蘞蔓於野(2/5)

    “明日?”纖羅忽然苦笑道,“明日再來。來了又怎樣?無非是勸我繼續忍耐罷了。”

    “娘娘。”珊瑚心中有些不忍,輕聲道,“陛下到底是看重娘娘的,位分仍在其他三後之上。”

    “是嗎?”纖羅呆呆地看著地上水磨的金磚,忽然失聲大笑起來,“我這個皇後,在你們看來就和我姑姑一樣,都不過是個笑話而已。不是嗎?”

    夜色極靜,滿地都是月華清輝,有人輕輕推開了塵封已久的朱色雕花大門,踏著月色慢慢走入園中。冬日裏滿園疏密的梅枝如今竟成參天瓊木,阿琇悄立在園中,忽然隻覺身後有人,便輕聲道:“木槿,是你來了嗎?”

    “是我。”

    那人緩緩走近,卻如一陣陰影逼近她身前:“我們又見麵了。”

    阿琇默然了一瞬,低頭道:“皇後娘娘。”

    “叫我纖羅吧,”那女子忽然唇角揚起一絲譏笑,“我不喜歡皇後娘娘這個稱謂,它讓我覺得諷刺。”

    阿琇悚然一驚,卻隻見纖羅鳳冠巍峨,眉目端麗,隻是眼角眉梢都是惆悵,哪裏是當年見到的那個明豔飛揚的紅衣女子。阿琇心中感慨,打量著她輕聲歎道:“這身衣裳我見過四個人穿過了……”

    那人笑了笑,聲音壓得極低:“聽說賈後容貌極陋,她也是穿過這衣裳的?”

    阿琇伸出一隻手,一邊掰指一邊數道:“我見過第一個穿這衣裳的便是賈後,她的相貌我倒記得清爽,有些黑,卻是很瘦的,雖然不美貌,但卻並不如坊間傳的那樣猙獰。”她頓了頓,又說道,“能穿上這身衣裳的人,都不會是太難看的人。”

    “卻也都不是幸運的人。”纖羅忽然插口道,頭上的鳳冠微微晃動,在地上搖曳出孤零的影子。

    阿琇點了點頭,望著她的目光多了幾分同情:“賈後、獻容、平陽,她們有的慘死,有的流落,都算不上幸運。”

    “可為什麽連我也是這樣,”纖羅仰天而笑,笑得卻連淚水也湧出,“我那樣一心一意待他,他卻視我如無物,除了你,他居然又有了田妃、大小劉貴人,她們一個個都能爬到皇後的位置上,那我又算什麽?”

    阿琇猶豫片刻,還是說道:“帝王之愛,不同常人,哪有那樣長情永久,你又何必太癡?”

    纖羅忽然望向她,唇邊浮出一絲苦澀的笑意:“這宮裏這樣大,可我真能說上幾句話的,竟然是你。”

    阿琇默然片刻,輕道:“這宮裏都是不幸的人,也沒什麽分別。”

    “不幸,我最大的不幸卻是遇到你。”她忽然迫近幾步,走到阿琇身邊,眨也不眨地望著她,眸中卻是複雜的神情,忽然尖聲道,“你說我有何比不上你,為何他心裏隻有你?”

    阿琇被她笑得驚起一身戰栗,她退了一步,隻道:“纖羅,你從未有何遜色於我,我也從未視你為對手。”

    “你是不屑?”她步步逼近,眸中怒意卻更深,“我和四郎從小相依相伴,我們一同長大,我敬他愛他,想與他做長久夫妻,我為他做了多少事,可為什麽他心裏隻有你,心心念念都忘不了你。這麽多年我始終想不通這個道理,你說,這究竟是為什麽?!”

    阿琇被她迫得無奈,隻道:“他心裏對母親之死一直有心結,你姓了呼延氏,又怎能化開他的心結。”

    纖羅呆了一瞬,喃喃道:“就因為我姓呼延……”

    阿琇見她麵色不似正常人,兀自強按下心中惶恐,輕聲道:“夜深了,你也早些回去歇息吧,明日還有冊封大典。”

    纖羅笑了笑,忽然仰起頭來,突兀道:“他欠我那麽多,我也對他存有秘密。你說我和他是不是兩不相欠了?”

    阿琇蹙眉望著她,卻見密密的梅枝透過月光在她麵上落下深淺的光影,她衣衫上金閃閃的鑲金絲撒花鳳形繡紋此時卻都顯得暗沉沉,綴在鳳袍上更顯得累贅。唯有雙眸間劃過一段淺淺淡淡的瑩白流光,明珠一樣漾出神采,這一瞬的明麗鮮豔,風姿端華,竟是耀眼燦爛,直教人不能直視。

    這大抵是纖羅留在阿琇腦海中最後的印象了,這宮裏最尊貴的女人,匈奴五部曾引以為傲的花朵,便在這夜悄然凋零,再也沒有出現在世人的眼中。

    沒有人知道她去了哪裏,也沒有人能找到她的蹤跡。有人說她死了,是墜井還是投湖?劉聰命人把宮中所有角落都翻遍了,竟是死不見屍。可活亦不見人影,她帶著她那一身華麗的鳳衣,一如她出嫁時的樣子,永遠消失在這深深宮闈中。苦尋了三日未果後,劉聰隻得對外宣布,上皇後呼延氏暴病而亡。

    木槿悄悄地問阿琇:“娘娘,那夜在梅園中……”

    “是她。”阿琇淡淡道,卻是眺望著遠處,“她那樣一個人,若是想徹了,便是新的一番天地。”

    木槿試探道:“那皇後娘娘應該是沒有死吧。”

    阿琇笑了笑,語氣卻是唏噓的:“她不該是屬於這裏的。”木槿默然地退了下去,似是若有所思。

    七日國喪後,劉聰鮮有地卻來了暉華殿,隻有李桓跟在他身後。他一揮手,李桓便退了出去,悄悄掩上殿門。劉聰臉上似是很疲憊,低聲道:“她最後見過的人是你?”

    阿琇端然倚在榻上,脖頸微微挺直,回答簡潔:“是。”

    “她說了些什麽?”他忽然開口問道。

    阿琇側頭想了一瞬,淡淡道:“她說與你兩不相欠了。”

    他目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傷痛,忽然走近幾步,在她身旁停住道:“這些話她為何來尋你說?”

    “你是疑心我把她藏了起來?”阿琇忽然覺得有些可笑,哂笑道,“陛下未免太抬舉臣妾了,臣妾不過小小一個采人,何德何能可以這樣受到陛下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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