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側帽誰解獨孤信(5/5)

    果然，東魏這頭被打懵了。高歡在幾名隨從的簇擁下，重複了昨天宇文泰的命運。很神奇，二人的黴運程度和走運程度，都是可以互相“媲美”的。

    負責追擊高歡，痛打落水狗的是賀拔勝。

    毫無疑問的是，賀拔勝是個聰明人，就算高歡巧舌如簧，也不會上彭樂那樣的當。然而，賀拔勝的長槊都快刺中高歡了，坐騎卻不幸被高歡的外甥段韶射中，等他起身預備再刺時，那人已跑得沒影了。

    名將賀拔勝，就這樣錯失了擒殺東魏靈魂人物的機會。這一刻，不知他和彭樂，誰更遺憾，但可以肯定的是，第二年賀拔勝在臨死前，會更後悔他竟失了臨門那一腳。

    高歡被搶回一條命，即刻展開反攻。

    先前九死一生，好不驚險，也好不跌份。高歡這時心裏憋著火，抱著“能殺一雙，絕不殺一個”的原則，指揮主力拚殺上去。

    這駭人的氣勢，殺氣凜冽，迅速衝散了西魏軍的陣勢。吃不了這眼前虧，殘兵敗勇們都紛紛作鳥獸散。那麽，在此戰中，西魏是否敗局已定呢？

    不然。有一種計謀，叫做“詐降”。

    殘兵和降兵，還是有區別的，但高歡一時之間被勝利衝昏了頭腦，卻沒看出來。想來，趙貴已悄悄收集了殘兵，再刻意擺出一副軍容不整的樣子，打了白旗。

    看著亂糟糟扔了一地的兵器，高歡也很不屑，用鼻孔望了他一眼，就跑去追宇文泰了。他哪能想到，在下一刻，那些“降兵”就會立馬撿起兵器，朝他猛撲過來呢？

    其實，高歡軍容被攪亂的原因，還有一個。

    原來，先前西魏軍寡不敵眾，獨孤信也苦無良策，索性也夾在殘兵敗勇中間一起逃了。可不同於大多數將領的是，他的“逃”是有目的的。一邊逃，一邊收集散卒，這才是他的目的。

    那麽，什麽時候發動散卒，去進攻東魏的追兵呢？這機會得等。

    終於等到了！趙貴以“降將”身份，欲殺高歡一個措手不及的時候，便是獨孤信進擊之時。兩支隊伍戮力同心，追繳敵軍的人多起來，打起來才有底氣——他們自然不能打垮高歡，但卻可以擾亂其軍陣，幫助宇文泰安全撤離。

    宇文泰，不能死。

    選擇襲擾高歡的方式，也很有講究。如果直撲後背，東魏軍首不會受到太多幹擾，照樣可以快速追擊宇文泰。所以，獨孤信二人略加商量，便選擇了從側麵猛攻的方式。

    事實證明，他們做對了。

    高歡一見“降將”趙貴，便火從心起；再一看當先殺來的獨孤信，更是火大。他們這一左一右的是要作甚？烤夾心麵包？笑話！高歡決定，必須得給以顏色，打得他們滿地找牙。

    由於高歡要分出精力對付獨孤信和趙貴，追擊宇文泰的步伐也慢下許多。轉眼間，宇文泰就退逃至渭河上遊了。雖然敗相難看，好歹青山留住了。

    而獨孤信二人也深知，憑自己這點兒兵馬，不能與高歡硬碰硬，眼下見目的已達成，也不戀戰，趁著高歡還在跺腳跳罵，趕緊率眾撤兵了。

    高歡這才明白，先前獨孤信兩人不過是來牽製他的，他們從來就沒想過，要殺多少敵人，要立多少戰功。倘若他不理睬他們，也不至於錯失追擊宇文泰的機會。

    悔！悔！悔！

    該怎麽挽回損失呢？宇文泰靠住了青山喘氣休養，高歡卻沒理由給他砍柴點火的機會，追，當然得追！這一追便追到了陝州。高歡見將士們實在太過疲累，便命他們稍事休息。

    人都不是鐵打的，累到這種程度，除了行台郎中封子繪等人極力讚同追擊之舉以外，多數人都表示反對。反對的人，多是武將，這戰還能怎麽打？

    胡三省評價此戰時，說宇文泰固然是慘敗，但高歡卻也隻是慘勝，在元氣大損的情況下，不追窮寇是對的。此話自然有理，中唐詩人張籍在《北邙行》中寫道，“山頭鬆柏半無主，地下白骨多於土”，這還真不是瞎寫。

    但我以為，個中內情不止於此。

    其實，對於武將們來說，浴血沙場已成習慣，對方本來傷亡慘重，幾乎成了強弩之末，他們怎麽會不明白，他們如果能咬緊牙關衝殺一次，完全有可能建立赫赫戰功。

    問題的症結就在這裏。

    試問，你是願意一生隻吃一回豪華大餐，還是每天都有小菜小酒？相信大多數人會選擇後者。所以，不希望宇文泰死的人，不僅是獨孤信，不僅是彭樂，更是東魏的廣大將士。

    唐朝武則天當政時，來俊臣之所以要捏造罪狀陷人死地，便是因為他從來沒忘了，他是以酷吏的身份獲得恩寵的，如果天下太平無事，他又怎麽討生活？於是，他選擇“冷酷到底”。

    同理，東魏將士再沒心眼，都明白一個道理——要想繼續謀生，就得讓宇文泰變成打不死的小強。梁畢竟實力雄厚，東魏不會無緣無故和它對著幹，那麽，唯有“不被打死”的宇文泰才是他們的長期飯票。什麽叫做“養寇”？大家都心照不宣。

    高歡不一定不知道他們的小心思，但在這種情形下，趕鴨子上架是不明智的。前秦的苻堅，當年是因何而敗的，他可記得再清楚不過。

    於是，他最後做出了一個決定——讓大將劉豐率領千人部隊，去追繳敵軍，自己則率領主力，回返東魏去了。劉豐很快帶回了消息。他在恒農中了王思政的空城計，灰頭土麵地回來了。高歡也沒脾氣了，不是將領不得力，而是對方太狡猾。

    此處細節暫且不表，隻提醒一句，王思政不是第一個搞空城計的，但諸葛亮那玄得不能再玄的空城計，卻是子虛烏有的事。

    回說西魏這頭，如果不是獨孤信和趙貴，想出辦法襲擾了東魏軍，西魏還會輸得更慘，更徹底。檢點一下敗績，督將損失了四百餘人，軍士也被俘斬了六萬人左右。

    麵對此情此景，宇文泰和獨孤信該有著同樣的心情。

    六軍啊，宇文泰日夜憂勞，才組建好的六軍，竟然就在邙山之前，灰飛煙滅了！他沒記錯，宇文泰是在去年正月間，把本籍於關中的，和流入關中的六鎮軍人，編成六軍的。

    從開始到結束，不過一年時間而已。

    對於獨孤信的全力相助，宇文泰是看在眼裏記在心裏的，隻是這次他輸得這麽慘，必須得自請降職，方能服眾。元寶炬自然不能答應——自己的斤兩，他摸得清；權臣的分量，他更是心知肚明。

    西魏慘敗後，想恢複元氣，還得先把軍隊組建起來。獨孤信對這點認識很清楚。沒多久，果然聽聞宇文泰下令，招募關隴地區豪門大族的子弟。

    去年，宇文泰收編了六鎮軍人，有安穩人心的目的，這次也是一樣。隻有讓關隴豪族徹底融入軍隊，增強韓人們對這個鮮卑政權的認同度，才能讓西魏在遭受重創後迅速崛起。

    到了四月間，獨孤信接受了一個任命。

    原來，清水郡的氏族酋長李鼠仁叛亂了。這個清水郡，是在北魏文成帝和平五年(464年)所建的，隸屬於秦州轄所。作為秦州刺史，獨孤信自然是平亂大將的首選。可惜，無論是獨孤信所派遣的部隊，還是宇文泰另派的大將，都沒能拿下這個李鼠仁。

    宇文泰沒招了，便將典簽（承南朝宋齊舊製，典掌機要）趙昶派去勸降。本來也不抱太大希望，沒想到這次，趙昶一邊陳以利害，一邊恩威並施，竟然說服了對方。

    分析先前官軍平亂的敗因，除了李鼠仁早有籌謀，占據了要地，鼓動了各位酋長以外，主要還是因為，西魏兵力在邙山大戰中受到過重的損失。

    這一戰，可以說是西魏的噩夢——但隻要是夢，遲早還是會醒的！ 本章已閱讀完畢(請點擊下一章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