爺爺黯然道:“他們是對的,但我是在與死神賽跑,我隻能這樣。”

    他在睡眠機的平台上睡好,基恩熟練地安裝好各種傳感器和發送器,然後啟動機器。兩分鍾後老人就進入了深度睡眠,他的麵容十分安詳,嘴角掛著笑意。靈玉不禁想到,這個毫無警覺的老人就是在這樣的安詳中被殘忍地揭開頭蓋,注入什麽毒素或者幹了別的勾當,她不由對這位“親切”的基恩滋生出極度的仇恨。

    基恩已經把該做的程序都做完了,他笑著勸靈玉:“小姐,我會在這兒守到他醒來,請你回去休息吧。”

    “不,我想觀察一個全過程,今晚要一直守在這兒。”

    “好吧,”基恩沒有勉強,在靈玉對麵坐下,眯起雙眼。靈玉警惕地守護著,但她很快覺得腦袋發木,兩眼幹澀,她艱難地撐著眼皮,不讓自己睡著,但眼皮越來越沉重。等她意識到是有人在搗鬼,已經來不及了,無聲無息的催眠脈衝很快把她送入了夢鄉。

    等她一覺醒來,正好是淩晨1點,RB基恩正對老人輸入喚醒程序。他看看正在揉眼睛的靈玉,笑著問:“小姐,睡醒了?我看你太困,沒有喚醒你。”

    他的笑容仍然十分真誠,但此時此刻,這種“真誠”讓靈玉脊背發涼。她看見自己身上搭著一張毛毯,便勉強笑道:“是的,昨晚我太累了,謝謝你為我蓋上毛毯。”

    她想,基恩也許知道她發現了異常,但他並沒打算中止行動。靈玉開始後悔沒有讓建明同行,至少昨天該把危險信號發回去。現在,誰知道基恩是否切斷了同外界的聯係渠道?爺爺的身體開始動彈,他睜開雙眼,變得十分清醒,神采奕奕。他從平台上坐起來,笑道:“靈玉你真的守了3個小時?快去休息吧,我要去工作了。”

    靈玉順勢告辭:“好的,我真的困了,爺爺晚安,不,該說早安了。”

    她走近房門時,爺爺喚住她:“噢,還有一件事。你準備一下,今天我同你一起回地球。”

    靈玉瞪大了眼睛:“真的?”爺爺笑著點點頭。這本來是件高興事,但靈玉卻笑不出來。執拗的爺爺這次很難得地答應了孫女的要求,問題是基恩會不會順順當當放他們走。她回到自己的房間,在忐忑不安中睡著了。

    早飯時爺爺仍然神采奕奕,一點不像通宵工作過的樣子。他邊吃邊吩咐基恩:“幫我準備一下,飯後我們就走,明天返回。”

    靈玉悄悄觀察著基恩,從他沉靜的表情中看不出什麽跡象。她笑著問爺爺:“爺爺,你怎麽突然改變了主意?”

    “沒什麽,我隻是突然想見見那個騙走我孫女的家夥。”

    靈玉紅著臉說:“爺爺不許亂說!”雖然表麵上言笑盈盈,但她心裏一直墜著沉重的鉛塊,她想基恩恐怕不會讓主人帶著頭上的傷痕回地球的。基恩收拾好餐具,把主人的隨身物品放進一個小皮箱內,三人穿好太空服,通過減壓艙走出太空島。外艙門一打開,靈玉立即驚叫一聲,係在艙門外的雙人太空船已經無影無蹤了!

    憤懣在心中膨脹,她記得很清楚,前天她在泊船時,非常仔細地扣好了錨樁上的金屬搭扣。何況太空並不是海灣,這裏沒有能衝走船隻的海流。毫無疑問是基恩搗了鬼。問題還不止於此,基恩不會不清楚,自己的這個把戲很容易被人識破,但看來他並不在乎這一點。靈玉憤怒地盯著基恩,聲調冰冷地問:

    “基恩叔叔,你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嗎?”

    基恩真誠地連連道歉:“都怪我,是我的失職,我昨晚該幫小姐檢查的。請先回去,我馬上為你們聯係一條新船。”

    靈玉隻好和爺爺返回太空島。當基恩忙著同地球聯係太空船時,姬野臣從孫女的表情上看出了蹊蹺,他盯著靈玉的眼睛問:“靈玉,出了什麽事?”

    靈玉在心中歎息著“可憐的老人”,他雖然是一個博大精深的學者,但在日常生活中卻十分低能--他連自己的腦蓋被人掀開都毫無所知,你還能指望他什麽呢?她不想把真情告訴爺爺,誰知道呢,也許基恩(尤利烏斯?)在這小小的太空球內早已布滿了竊聽器。她勉強笑道:

    “沒什麽,我是生自己的氣,前天泊船時太馬虎了。爺爺,你的行程隻好推遲兩天了。太空港還得等候合適的發射窗口呢。”

    建明這兩天一直比較忙。警察局的B係統曾被認為是多餘的配置,因為從生物工廠裏生產出來的1.5億個B型智能人個個是忠誠的典範。不過現在風向有點變了,這些忠仆中開始有了小小的麻煩。前天一對戀人在登記結婚時,男方被發現偽造了指紋。原來他是一個B型智能人,但他的年輕美貌的女主人發瘋似的愛上了他,一如古老傳說裏女神愛上了凡人,公主愛上了乞丐。女主人用盡辦法為他更改了戶籍,又用激光微刻機在他的手指上刻下極為逼真的指紋。可惜這些伎倆沒能瞞過警察局的中心電腦。當這名“有危險傾向”的B型智能人被送進銷毀站時,他的女主人在鐵門外呼天搶地,哀慟欲絕,讓何宇建明也覺得於心不忍。

    快中午時,他才騰出時間給太空島掛了電話,聽見靈玉急迫地說:

    “我的上帝!可盼到你的電話了!”

    建明吃了一驚,昨天她不是還發來了平安信號嗎?今天卻突然變成“極端危險”!表麵上他不動聲色地開著玩笑:“你才是我的上帝呢,我已經請了假,準備去太空島陪伴你。”

    “你今天就來吧,你知道嗎,我的太空船飄走了,我正發愁怎樣回去哩。建明,你要坐四人太空艇來,爺爺也要回地球看看。”

    建明聽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太空船當然不會無緣無故飄走的。他說:“好的,我馬上訂船票。”

    掛斷電話,他緊張地琢磨一會兒,立即要了高局長的電話,對著話筒說“何宇建明有急事求見”。那邊很久沒有摁下同意受話的按鈕,建明著急了,他想直接上樓去敲局長的門。這時屏幕亮了,50歲的老局長微笑著問:

    “何宇警官,有什麽事?”

    建明三言兩語說明了情況:“局長,我不知道那兒是否真的出了什麽事,但按我們走前的約定來看,我的未婚妻一定是發現了某種危險。我想立即去看一看。”

    局長猶豫片刻,爽快地說:“好吧,我讓秘書為你聯係最近的航班,你是否帶上幾個人?”

    “謝謝局長,我想一個人能對付。”

    “這樣吧,你先一個人去,到達太空島立即給我來個電話。如果抵達後兩個小時內見不到你的電話,我就派警用飛船去接應你。”

    “謝謝局長,你考慮得真周到。”

    局長笑道:“什麽時候學會客氣啦?我當然要考慮周到,我可不想失去一個能幹的部下。”

    在局長辦公室裏,局長摁斷了通話,何宇建明的麵孔從屏幕上消失了。但另一塊屏幕上仍然是建明的頭像,還列著他的詳細資料。一名矮胖的中年警官懷疑地問:

    “怎麽這樣巧?會不會是他聽到了風聲?”

    局長搖搖頭:“不會的,兩天前他就給我打過招呼。你繼續說吧。”

    “剛才已經說過,這種錯誤是極為罕見的。B型智能人是用遺傳密碼的生物方法製造的,但在製造初期就仔細剔除了有關指紋的基因密碼,在製造的各個階段更是層層設防,嚴格檢查,所以,40年來所製造的1.5億個B型智能人中,從未發現帶有指紋的例外。現已查明,何宇建明的父親是RB工廠的高級工程師,他喜愛自己的產品到了喪失理智的地步,所以利用自己的專業知識和對工廠警戒係統的熟悉,精心策劃,製造了一個有天然指紋的B型智能人嬰兒,並騙過各級檢查程序,他把秘密帶回家中,又為他偽造了合法的身份。不久前,我們在複查警方人員的出生證明時,才無意中發現了這個秘密。我們秘密審訊了何宇建明的父親,他對此供認不諱。”

    高局長沉默了很久,在手中玩弄著一支鋼筆,胖警官耐心地等待著。很久局長才問:“何宇建明本人不知道嗎?”

    “他不知道。他的父親說從未告訴過他。”

    “他父親呢?”

    “已經在我們的監控中。他哀求我們保守這個秘密,說他願意代替兒子被銷毀。局長,我也不忍心,何宇建明是一個好警察。”

    局長輕輕歎息道:“是啊,一個好警察。”他在屋裏踱著步,長久地思索著,胖警官的腦袋隨著他轉來轉去。很久之後,局長才停下來,一邊思考,一邊緩緩說道:

    “人類和B型智能人之間,除了指紋,身體結構沒有任何區別,所以法律規定的辨別標準隻有一個,就是鑒定他的指紋是否為偽造,偽造指紋者一律銷毀。換句話說,如果某人確有天然指紋,即使明知道他是B型智能人,我們也無法從法律上指認他。對於他,隻能實施‘無罪推定’的法律準則。我說的對嗎?”

    胖警官心領神會地說:“對,一點兒不錯。”

    局長的思路已經理清,說話也流暢了,他果斷地一揮手:“這樁案子仍要按正常程序審理,誰也沒有膽量、沒有權利對一個B型智能人徇私。但你找一個高明的律師好好核對一下,既然何宇建明是1.5億個B型智能人中惟一的幸運者,就讓他從法網之眼中逃一條性命吧。當然,即使能活著,他也不能在警察局裏呆下去了。”

    “好,我這就去辦。何宇警官那兒……”

    “暫時保密。等他返回地球後我親自告訴他。另外,同太空警署聯係,對那個太空島實施24小時監控,一旦他遇到麻煩好去及時接應。從另一方麵說,如果他本人……我們也可預作防備。”

    胖警官很佩服局長的細密周到,他說:“好,我馬上去。”

    姬野臣很快又把世俗煩惱拋卻腦後,專心於寫作。也許他是想,即使有些小小的麻煩,機靈的孫女也會處理的。姬杜靈玉盡力保持著表麵的平靜,她為爺爺煮咖啡,同他閑聊,到廚房幫基恩準備飯菜。基恩有條不紊地幹著例行的家務瑣事,他同靈玉交談時仍然十分坦誠親切。這種偽裝功夫讓靈玉十分畏懼。

    自始至終,她一直把爺爺放在自己的視野裏。她要保護好爺爺,直到未婚夫到達。她當然不相信陰險的基恩會自此中止陰謀--可惜她至今沒猜到,他到底是在搞什麽鬼把戲--但是,既然已經同建明通了信息,建明很快就要抵達,她相信基恩也不敢公然撕破臉皮,對他們下毒手。

    建明每隔兩個小時就打來一次電話,他告訴靈玉,現在他正在地球的另一側,8個小時後才能趕上合適的發射窗口,大約在明天淩晨2點可以趕到這兒。他在屏幕上深深地看著那雙隱含憂慮的大眼睛,叮嚀道:

    “好好休息,等我到達。”

    爺爺仍在旁若無人地寫作。RB基恩開始對太空島生命維持係統作例行檢查。靈玉不禁想到,如果他想在生命維持係統上搗點鬼,那是再容易不過的事。人類從繁瑣勞動中脫身,把它們交給機器奴隸,但養尊處優的同時必然會喪失一些至關重要的權利和保障,不得不把自己的生存寄托在機器仆人的忠誠上。這種趨勢是必然的,無可逃避的。

    她很奇怪,基恩為什麽這樣平靜?他既然冒著被識破的危險把太空船放走,說明他的陰謀已經不能中止了。但他為什麽不再幹下去?太空島裏彌漫著怪異的氣氛:到處是虛假的親切,心照不宣的提防,掩飾得體的恐懼。這種氣氛令人窒息,催人發瘋,隻有每隔兩小時與建明的談話能使她回到正常世界。下午兩點,建明打來最後一次電話,說他即將動身去太空港:“太空島上再見。我來之前,你要好好休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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