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則上沒錯。不過……我還是要回到現在。”任教授目光暗淡地說,“我想讓‘現在’的妻子兒女享受一番,這一生他們太苦了。”

    賊王得意地捶著黑豹的肩膀:“妙極了,實實在在是妙不可言!這麽幹,讓那些雷子們狗咬尿泡沒處下嘴。”

    黑豹也信了,嘿嘿地笑著。賊王笑夠了,才坐回到椅子上:“任先生,真是絕妙的主意,不過還有一點兒疏漏。”

    “什麽疏漏?”

    “金庫的拾音係統!咱們再怎麽神不知鬼不覺,但隻要一進入金庫--我是指已經建成的、有黃金的金庫,拾音係統馬上就會發出警報,警衛馬上就會趕到。”

    任教授不慌不忙地說:“那時我們已經帶著黃金返回了--不過畢竟太冒險、太倉促。我還有一個悄悄幹的主意。7年前,就是1992年9月11日,金庫的拾音係統出了故障,一天內也沒能排除,後來隻好請了一些專家會診,我是其中之一。坦率地說,正是我找出了故障所在,在次日上午修好了。”

    “那時……你就開始打這個主意?”

    很奇怪,聽了這話,任教授像是被鞭子抽了一記,簡直有點惱羞成怒了:“胡說!那時我一心一意查找故障,根本沒起這種卑鄙念頭。”

    賊王鄙薄他的矯情,冷笑道:“是嗎?那太可惜了,否則趁機會揣兩根金條出來,也不至於像你說的半輩子受窮。”

    這時任教授已經控製了情緒,心平氣和地搖搖頭:“當時我確實沒有這個念頭。銀行尊重我,懂得我的價值,我也就全心全意為他們解難。不過即使有順手牽羊的念頭也辦不到。那兒有重兵把守,我們進出門都要更換所有的衣服……不說這些了。”他回到正題上,“我們可以回到拾音器不起作用的這兩天,在庫內無人時下手。”他自信地說,“我的機器非常精確,在百年之內的時間區段裏,返回時刻的誤差不會大於3分鍾。”他笑著解釋道,“我剛才消失了5分鍾,對吧。那是為了留下足夠的時間讓你們確信我消失了。實際上,我可以在消失的那一瞬間就返回,甚至可以在消失之前返回,讓兩個任中堅坐在你們的麵前。”他看到了兩人的懷疑眼色,忙截斷兩人的話頭,“有了這個時間機器,你就獲得了絕對的自由,這中間的妙處,局外人是難以體會的。……不過不說這些了,我怕說得越清楚,你們反倒會越糊塗。咱們還是--按你們的說法,撈稠的說吧。請你們再想想,這個計劃還有什麽漏洞?”

    黑豹伏在賊王耳邊輕聲說了幾句,賊王點點頭,溫和地笑道:“任先生,這個計劃已經很完美了。不過黑豹和我都還有一點疑問,一點小小的疑問。”他的眼中閃著冷光,“按任先生的計劃,你一個人足以獨立完成。為什麽要費神費力地找到我們?為什麽非要把到手的黃金分成三份兒?任先生天生不會吃獨食麽?”

    兩人的目光如刀如劍,緊緊盯著客人的神情變化。任教授沒有馬上回答,但也沒有絲毫驚慌。沉默良久,才歎息道:“這個計劃的實施還缺一件極關鍵的東西--金庫的建築圖,我需要知道金庫的準確坐標和標高。建築圖現在一定存放在銀行的檔案室裏。”

    賊王立即說道:“這個容易,包給我們了!”

    任教授又沉默良久,才說:“其實,這並不是我來找你們的真實原因。我雖然沒能力偷出這份圖紙,但我可以返回到1982年、1983年,也就是金庫正在施工的那些年份,混在建築工人中偷偷量幾個尺寸就行了。雖然稍許麻煩些,但完全可以做到。”

    賊王冷冷地說:“那你為什麽不這樣幹?”

    “我,”他躊躇地說,“幾十年來一直自認是社會的精英,毫無怨懟地接受精英道德的禁錮。如今我幡悟了,把禁錮打碎了。我真正體會到,一旦走出這種自我囚禁,人們可以活得多麽自由自在--但我還是沒能完全自由。比如,我可以在這樁罪惡中當一個高參,但不願去‘親手’幹這些醜惡勾當,正像孔夫子所說的‘君子遠庖廚’。”他苦笑道,“請你們不要生氣,我知道自己這些心態可笑可卑,但我一時還無法克服它。”

    賊王冷淡地說:“沒關係,就按先生的安排--你當黑高參,我們去幹殺人越貨的醜惡勾當。反正我們也不是第一次幹,我才不耐煩既當婊子又想著立牌坊哩。”

    賊王至此已完全相信了這位古怪的讀書人。這個神經兮兮的家夥絕不會是警方的誘餌。他不客氣地吩咐道:“好了,咱們到現在算是搭上夥計了。黑豹,你在三天內把那些圖紙弄來,我陪著任先生留在這裏。任先生,這些天請不要邁出房間半步,否則……這是為了你好。聽清楚了嗎?”

    “知道了。”任中堅平靜地說。

    任教授是一個很省事的客人。兩天來一直呆在指定的房間,大部分時間是躺在床上,兩手枕在腦後,安靜地看著天花板。吃飯時間他才下來那麽一二十分鍾,安靜地吃完飯,對飯食從不挑挑揀揀,然後再睡回床上。胡宗堯半是惡意半是諧謔地說:

    “你的定力不錯呀。有這樣的定力,趕明兒案子發了,蹲笆籬子也能蹲得住。我就不行,天生的野性子,寧可挨槍子也不願蹲無期。”

    床上的任先生睜眼看看他,心平氣和地說:“你不會蹲無期的。憑你這些年犯的案,早夠得上3顆5顆槍子了。”看看賊王眼裏閃出的怒意,他又平靜地補了一句,“如果這次幹成,我也夠挨槍子了。”

    “那你為什麽還要幹?你不怕嗎?”

    任教授又眯上眼睛。賊王等了一會兒,以為他不願回話,便要走開,這時任教授才睜開眼睛說:“不知道,我也沒料到自己能走到這一步。過去我是自視甚高的,對社會上各種罪惡各種渣滓憤恨不已。可是我見到的罪惡太多了,尤其是那些未受懲罰的趾高氣揚的罪惡。這些現實一點一點毀壞著我的信念,等到最後一根稻草加到驢背上,它就突然垮了。”

    說完他又閉上眼睛。

    第三天中午,黑豹笑嘻嘻地回來了,把一卷圖紙遞給正吃午飯的任教授。任教授接過圖紙,探詢地看著他。黑豹笑道:“很順利,我甚至沒去偷。我先以新疆某銀行行長的名義給這家銀行的劉行長打了電話,說知道這幢銀行大樓蓋得很漂亮,想參考參考他們的圖紙。劉行長答應了,讓我帶個正式手續過來。”但我懶得搞那些假手續,便學著劉行長的口音給管檔案的李小姐打個電話,說:“我的朋友要去找你辦點事,你適當照顧一下。”

    賊王笑著誇道:“對,學人口音是黑豹的絕招。”

    “隨後我直接找到李小姐,請她到大三元吃了一頓,誇了她的美貌,給她買了一副耳環,第二天她就順順當當把圖紙交我去複印了。”

    任教授歎口氣,低聲說:“無處不在的腐敗,無處不在的低能……也許你們不必使用時間機器了,隻要找到金庫守衛如法炮製就行。”

    黑豹沒聽出這是反話,瞪大眼睛說:“那可不行!金庫失竊可不比一份圖紙失密,那是掉腦袋的事,誰敢賣這個人情?”

    賊王瞪他一眼,讓他閉上嘴巴。任教授已經低下頭,認真研究著金庫的平麵圖,仔細地抄下金庫的坐標和標高。隨後他意態落寞地說:“萬事俱備,可以開始了。不過我要先說明一點。這部機器是我借用研究所的設備搞成的,由於財力有限,隻能造出一個小功率的機器。我估計,用它帶上三個人做時間旅行是沒問題的,但我不知道它還能再負載多少黃金。也許我們得做出一個功率足夠大的機器。”

    賊王不客氣地盯著他:“那要多少錢?”

    “扣緊一點兒……大概1000萬吧。”

    賊王冷笑道:“1000萬我倒是能抓來,不過坦白說,沒見到真佛我是不會上香的。我怕有人帶著這1000萬躲到前唐後漢五胡十六國去,那時我到哪兒找你?走吧,先試試這個小功率的玩意兒管用不管用,再說以後的事。”

    銀行大樓的北邊是清水河,河邊建了不少高樓,酒精廠的煙囪直入雲霄,不歇氣地吐著黃色的濃煙,淺褐色的廢水沿著粗大的圓形管道排到河裏,散發著刺鼻的氣味兒。暮色蒼茫,河岸上幾乎沒有人影。任教授站在河堤上,悵惘地掃視著河麵和對岸的柳林,喟然歎道:“好長時間沒來這裏了。記得過去這裏水極清,柳絲輕拂水麵,小魚悠然來去,螃蟹在白沙河床上爬行。水車轔轔,市內各個茶館都到這裏拉甜水吃……1958年大躍進時我還在這裏淘過鐵砂呢,學校停了課,整整幹了兩個月。”

    “鐵砂?什麽鐵砂?”黑豹好奇地問。任教授沒有回答,賊王替他說:“大煉鋼鐵唄。那時的口號是鋼鐵元帥升帳,苦幹15年,超英壓美學蘇聯。這兒上遊有鐵礦,河水成年衝刷,把鐵礦衝下來,在回水處積成一薄層。淘砂的人把鐵砂挖出來,平攤在傾斜的沙灘上,再用水衝啊衝啊,把較輕的沙子衝走,餘下一薄層較重的鐵砂……我那年已經6歲了,還多少記得這件事。”

    “一天能淘多少?”

    任教授從遠處收回目光,答道:“那時是按小組計算的,一個組4個人,大概能淘一二千克、兩三千克吧。”

    黑豹嘲諷地說:“那不趕上金砂貴重了!這些鐵砂真的能煉鋼?”

    賊王又替任教授回答了:“狗屁!……幹正事吧。”

    任教授不再言語,從小皮箱裏取出一個羅盤,一台激光測距儀。又取出圖紙,對照著大樓的外形,仔細尋找到金庫中心所在的方位,用測距儀測出距離。“現在,金庫中心正好在咱們的正南方352.5米處,我就要啟動時間機器了。等我們回到過去的某一年,比如說是1958年,就從現在站立的地方徑直向南走352.5米,那就是我們要去的地方--不管當時那兒是野蒿叢還是菜地。”任教授解釋道。

    賊王和黑豹都多少有點緊張,點點頭說:“清楚了,開始吧。”

    “不,黑豹你先把這棵小樹挖掉。時間機器啟動後,會把方圓一米之內的地麵之上的所有東西全部帶到過去。這棵樹太累贅。”

    “行!”黑豹向四周掃視一番,跑步向東,不一會兒,他就從一個農家院裏帶著一把斧頭返回,不知道是借的還是偷的。他三五下就把那棵3米高的楊樹砍斷,拖到一邊去。“行不?開始吧。”

    “好,我要開始了。”任教授把測距儀和羅盤收回皮包,掛到身上,仔細複核了表盤上的參數。“返回到1958年吧,那樣更保險一些。1958年6月1日下午5點30分。選這個時辰,幹活兒比較從容。”

    兩人都沒有反對,不耐煩地看著他。任教授輕輕按下啟動鈕。

    撲通一聲,三人從兩米高的空中直墜下來,跌入水中。黑豹摔了個仰麵朝天,咕嘟嘟喝了幾口水。他掙紮起來,暴怒地罵道:“他媽的,這是咋整的?”

    好在這兒的水深隻及腰部。任教授高舉著時間機器,驚得麵色蒼白,好久才喘過氣來:“肯定是這41年間河道變化了。我們仍是在出發點,這兒就是咱們在1999年站立的那段河堤。真該死,我疏忽了,沒想到僅僅41年河道會有這麽大的變化--謝天謝地,時間機器沒有掉到水裏,萬一引起短路……咱們就甭想回去了。”

    賊王沉著臉說:“回不到1999年倒不打緊,哪兒黃土不埋人?問題是,恐怕金庫也進不去了。”

    任教授苦笑道:“對,我會修複的,隻是要費些時間。”

    “好呀,”賊王懶懶地說,“以後最好別出漏子。我的手下要是出了差池,都會自殘手足來謝罪的。先生是讀書人,我真不想讓你也少一條腿或一隻手。”

    任教授眼皮抖動了一下,沒有說話。驚魂稍定,他們才注意到河對岸十分熱鬧。那兒遍插紅旗,人群如蟻。他們大多是小學生,穿著短褲短褂,站在河邊的淺水中,用臉盆向岸上潑水,歡聲笑語不絕,吵鬧得像一池青蛙。不用說,這就是任教授所說的淘鐵砂的場麵了。也許任教授是有意返回此時來重溫少年生活?時間已近黃昏,夕陽和晚霞映紅了河水。那邊忽然響起集合哨聲,人們開始收拾工具,都沒注意到河對岸忽然出現的這三個人。這時喇叭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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