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越“能力”訓練的另一層麵是“練達”訓練。後者的日本式技巧,對之進行描述的日本作者還沒有向西方讀者解釋清楚,對此主題進行研究的西方學者也經常對此不屑一顧。有時他們甚至稱之為“怪癖”。然而,日本人想借訓練達成的目的並非不可理解,對整個主題進行研究,也可以在很大程度上厘清日本的精神控製原理。

    有一長串日本詞匯被用來描述自我訓練的行家所應達到的心理狀態。這些詞匯分別用於演員、皈依宗教者、擊劍手、演講者、畫家和茶道大師。它們都有同一個意義,我用一個詞——“無我”來概括。該詞在禪宗這一在社會上層極為興盛的宗教中常被使用——用“無我”描述練達狀態是指當一個人的意願與行為“完全相融,間不容發”時,所感受的那些世俗或宗教的體驗。一個還沒有達到練達狀態的人,宛如有一個絕緣的屏幕豎立在意願與行為之間。他們稱之為“觀察的自我”“幹擾的自我”。而當行家通過特殊的訓練將屏幕移去時,他便完全失去了“我正在做某事”的意識。電流暢通無阻,行動毫無窒礙。這便是“心守一點”。

    許多文明都發展了這種訓練方法,但日本人的目標與修行法都有明顯的自我特征。這很令人感興趣,因為他們的許多修行法都來自眾所周知的印度瑜伽。日本的自我催眠、凝聚心神、感覺控製等修行法與印度的修行仍然有血緣關係。它們同樣都強調思想的空無,身體的穩定,對一句話的無數次重複,專注於某一固定的象征物。這些甚至在現在印度所使用的術語中也能辨別出來。然而,除了這些儀式上的骨架外,日本的訓練方法與印度毫無共同之處。

    印度的瑜伽派是一個主張苦行的極端宗教,試圖從輪回中獲得解脫,認為人類除了解脫(即涅槃)外,別無拯救之道。而人類的欲望是其人生之路的障礙,這些欲望可以通過饑餓、侮辱和自我折磨而消除。通過這些手段,人便可以成為聖徒,獲得靈性,與神合一。瑜伽是棄絕肉欲世界,逃離無益的人類輪回的修行法,也是獲得精神力量的修行法。極端的苦行是達到這一目標的必由之路。

    日本人對這種哲學極為陌生。盡管日本是宗教大國,但輪回與涅槃的思想卻從來都不是民眾佛教信仰的內容。這些學說雖然被某些佛教僧侶個人所接受,但從來沒有影響到社會風俗與大眾的思想。在日本,殺死動物或昆蟲並不意味著殺死一條轉生的人類的靈魂,因此,人們不會將之放生。日本的葬禮和出生儀式也不受任何轉生觀念的影響。輪回不是日本人的思維模式。涅槃思想也是如此,非但不被普通民眾認可,僧侶自己也將其更改得不複存在。

    肉體與精神無法協調這種學說,在日本也不受認可。瑜伽是消滅欲望的修行法,而欲望存在於肉體之中。但日本人卻沒有這種教條。“人情”並非邪惡之物,享受感官樂趣是智慧的一部分。隻在一種情況之下,那就是為了重大的人生責任時,才能將其犧牲。日本人在練習瑜伽術時,將此觀念推行到了邏輯的極致:不僅清除了所有自我折磨的內容,而且沒有任何苦行的儀式。“悟道之人”,也就是所謂的“隱士”,在隱居時,會選擇風景明麗的鄉村,與妻兒舒適地生活在一起。妻子的陪伴,甚至隨後孩子的出生也都被看作與他們的聖潔完全協調的事情。在最流行的佛教流派中,僧侶可以以任何手段結婚並養育家庭。日本人無法接受精神與肉體無法兼容的理論。“悟道之人”的聖潔在於他們自律性的冥想與生活的簡樸之中,而不在於衣衫襤褸,對自然的美景視而不見,對優美的樂聲充耳不聞。聖徒們以寫作優雅的詩歌、茶道和觀賞月亮與櫻花消磨時光。禪宗甚至知道應讓其皈依者避免“三不足:衣不足,食不足,眠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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