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在商品經濟大潮中的中國人,如果想找一個參照物,使自己不至於在物欲橫流的現代生活中迷失自我的話,最好是去朝聖曲阜。

    走近曲阜就是走近曆史。遊覽孔子後代嫡孫的私邸兼曆代衍聖公官署的孔府,你的目光會無意間變得杳渺起來,這座樓房廳堂四百六十多間、占地二百四十餘畝的“與國鹹休安富尊榮公府弟同天並老文章道德聖人家”,就是一個漫長卻又“俱往矣”的封建社會讓你盡收眼底。而和它一牆之隔、占地三百七十多畝的孔廟,則會讓你觸摸到古代中國的脈動並感悟出滄桑的必然。但是,真正使你一下置身於曆史長河之中,讓浮躁或沉重、聰慧或愚鈍的靈魂沉浸在大和諧、大歡樂、大澹謐裏的,還是孔林,當今世界規模最大、年代最久、保存最完整的氏族墓葬群。

    孔子的後人們就圍著孔子埋在這裏。

    占地三千畝、比曲阜城區還要大的孔林,坐落於曲阜城北三華裏處的泗水、洙水之間,是孔子及其後裔的叢葬墓地。兩千年間,孔氏家族的亡靈相繼埋葬於此,有墳塋數萬座。陪守數萬墳塋的,是數千幢曆代碑刻、石儀。而掩映這墳塋與碑石的,則是由孔子“弟子各以四方奇木來植”(酈道元《水經泗水注》)的數萬株四季蒼翠的各類樹木。碑林?植物園?博物館?

    我常常想,這裏就是中華民族的胎記吧,哪怕再過無數個世紀,它也會明白無誤地告訴世人:這就是中國。

    如果現在與未來是無際的海洋的話,那麽孔林就是曆史長河的入海口了。起程時的纖細,經過千裏萬裏的補充和兩千年的積蘊,已經匯聚成浩瀚之勢,淼闊而又深邃。劈山穿穀的跌宕奔放,赴險衝危的勇決激越,以及一瀉千裏的透世豪情,都升華為一種不動聲色卻包融一切、理解一切又洞察一切的大美,平實、靜遠、恬淡而又活潑、智慧、博大。

    靈魂,在這裏安歇;生命,從這裏出發。

    兩千年裏,一個一個的君王皇帝,讓一代一代的知識分子和億萬百姓匍匐在腳下。他們化國為家,樂於以對生靈的塗炭、對生命的荼毒換取一家的江山,樂於以喪失天下人的尊嚴來保住一己的尊嚴。這出封建的悲劇上演得如此久長,以至讓跪著的人和跪著的靈魂也似乎失卻了站立的本能。那個為了巴結齊桓公而將自己的親生兒子殺了為其熬人肉湯喝,從而被“曆史”褒為忠臣的易牙,不就是這出血淋淋悲劇中的一個典型角色嗎?難怪悲憤的魯迅先生“翻開曆史一查,這曆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頁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裏看出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狂人日記》)”

    但是,隻要還有嬰兒呱呱墜地,那種對人的尊嚴的渴求和對靈魂自由的呼喚,就不會泯滅。於是在兩千多年前,布衣孔子就以一個教師的身份周遊列國,向各國諸侯呼籲把人當人對待的仁政,並把一個天下“大同”的理想播下。

    緊挨著孔林的104國道的入城處,有一尊名為“暢想”的雕塑,升騰的巨龍在二十米的高空托舉著地球,地球上是一輛周朝的馬車,駕車的就是孔子。每次對它注目,每次都按捺不住心中陡興的波濤。這是一幕大劇,在時空的曠野裏突兀。任蕭颯的秋雨鞭笞濟世的熱懷,蓬勃的情感依然如初,困頓、死亡,以及身後的封土、祭祀,都不能羈絆他的腳步。那輛周遊列國的馬車(應當是牛車才對),轔轔而來,一如泗河之水,綿延至今,如泣如訴……

    夫子死了,弟子們將他葬在泗水之濱,這塊土地便成了華夏一方獨特的地方。人間的真情在這裏滋長,因為孔子的愛世愛人之心和弟子們的愛師之心也種在了這裏;人間的平等與心性的自由也在這裏萌生,因為不論身份的貴賤,隻要是孔氏的後裔都可以安葬在這裏,而且一進林門就一概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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