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是幸運的。生在那樣百家爭鳴的時代,可以由著自己的心性說話、生活;而且一個人活過了一世,還要被百世千世的人記著說著。

    但是孔子又是不幸的,一會兒被捧起,一會兒被打倒。捧起時,得到過獨尊的地位,成了打壓百家,甚至束縛天下知識分子和百姓的神靈。打倒時,卻又被踩在腳下,成了多種罪孽的替罪羊,踩的人邊踩還要邊罵:“讓你永世不得翻身!”

    聖是不必說的了,孔子活著的時候,就有他的學生以“聖”讚譽其師了。孔子剛死,魯哀公便尊之為“尼父”,漢朝則尊為“褒成宣尼公”,到唐玄宗又封為“文宣王”,宋真宗更封為“至聖文宣王”。元朝,雖是北方遊牧民族入主華夏,在尊孔上卻不落後,尊孔子為“大成至聖文宣王”。到了明朝,有了點變化,在“至聖”之後加上了“先師”二字,以至到清初就成了“大成至聖先師文宣王”。畢竟到了現代,那就“偉大”吧,還要在偉大之後,加上政治家、思想家、教育家(有時還要加上一個活動家、外交家等)。有了這樣神、聖、尊、貴的地位,當然就要祭祀,於是就有了曲阜的孔廟。從魯哀公下令將孔子的三間居屋辟為壽堂始,曆代帝王競相增擴,以至大到清代的占地一百四十四畝、四百六十多間房舍、五十四座門坊的孔廟。不僅如此,唐太宗時還下了一個詔令,要全國遍設孔廟,以至全國孔廟最多時達兩千五百多座。祭祀還不夠,“愛屋及烏”,曆代帝王還要惠及孔子的子孫後世,尤其是孔子的直係後裔。自漢高祖將孔子九世孫孔騰封為“奉祀君”後,孔子十三代孫孔霸又被封為“關內侯”,賜田賜宅。接著,孔子的嫡孫又有了“褒成侯”、“崇至侯”、“文宣公”等封號。從宋仁宗皇帝將孔子四十六代孫孔宗願封為“衍聖公”始,這封號改為世代承襲,一直延續至孫中山才算作罷。這個捧,時間之久長、地位之高崇,真可謂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這也成了中國兩道“好看”的風景,皇帝那邊要世襲,嫡裔長子長孫;孔子這邊也要世襲,也是嫡裔長子長孫。隻是孔子這邊要比皇帝那邊還穩定,皇帝那邊是秦劉李趙,走馬燈似的更換,孔子這邊卻是隻此一家,別無他店。

    有漲必有落。打的時間雖然不算長久,其程度之烈,也是空前絕後(但願絕後)。反孔,討孔,倒孔,批孔,聖人已成“孔老二”、“孔家店”、“地主階級的孝子賢孫”,“惡霸作風”、“法西斯氣味”。似乎還不過癮,又將孔子像從孔廟大成殿上拉倒剖腹遊街示眾,更繼之以扒墳掘墓,從孔子墓至其後裔之數萬墳塋全被扒開,撒骨頭揚墳,無一幸免。當然也有理論上的批判與聲討,拉出了“階級”(奴隸主階級的代表)、“政治”(倒退守舊保守落後)、“哲學”(唯心史觀)等,把孔子批得“體無完膚”,甚至將孔子與林彪並列,掀起全國性的“批林批孔”運動。

    不管是捧起還是打倒,熱鬧固然熱鬧,但是卻似乎與孔子無關。

    不要說這些熱鬧與孔子無關,就是那個據說來自於孔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主張後者絕對服從前者,“善皆歸於君,惡皆歸於臣”,也是與孔子關係不大的。本來孔子說到這三個關係的時候,是相互的,有著相互尊重的民主精神在裏麵。是董仲舒打著孔子的名義“製造”出了“三綱”,而宋明理學更由此發展成“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餓死事小,失節事大”等所謂的“存天理、滅人欲”,並把這一切都安在了孔子的頭上。正如顧準所說:“四書朱注,是朱熹的著作而不是孔子的著作。凡朱注中如‘義理’、‘天理人欲’之類的東西,完全是另外一種哲學體係,以此解孔是不行的。”(湖南人民出版社《六十個孔子》)

    孔子就是孔子,一個春秋時代的孔子,一個充滿著人味的春秋時代的孔子。既然是人味的孔子,有著人性的新鮮活潑的優點,也會有著人性的新鮮活潑的毛病。他是說過“後生可畏”的,作為後來者,在學習孔子的為人與思想的時候,當然也有著質疑孔子的權力或曰義務。

    質疑之一:作為一個家庭之中的男人,孔子沒有盡到自己的責任

    作為兒子,他曾經費盡周折,找到了父親的埋葬地,並將勞累了一生的母親與父親合葬。作為父親與叔父,他也曾經盡心盡力,為女兒與侄女找到了合適的丈夫。這些,孔子都做得相當出色。

    但是,作為丈夫的孔子,做得如何呢?且不說那句“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為後世婦女留下了無法回避的話柄,僅就孔子將妻子丟在魯國於不顧,流亡列國十四年這件事來說,孔子就沒有盡到一個男子漢應當盡到的職責。兒子、女兒、侄女、女婿,還有孫子,一大家子,多少家務,多少艱辛,多少困難,全靠妻子一人料理。就是妻子病逝,孔子也沒有回去一趟。

    這實在有些說不過去。可能有人會說,這正是孔子“事業心”強的表現,他是在為天下人謀福利。這種說法看似正當,其實,拿出人性這個最為普通的道理品品,就站不住腳了。世上多少男人們,正是拿著“事業”一詞作擋箭牌,卻拋下了本該承當的家庭義務與責任。況且,在家庭義務與責任之後,還有一個不能回避的情感。一個女人,就這樣獨自與丈夫分離十四個年頭,從心理、生理上講,都是不人道的。中國太講究婦道了,女子稍稍不如男人的意,就會成為“不德”。她們手中,沒有任何招牌可借。

    家中馬廄失火了,孔子可以隻問人不問馬,體現著他的人道主義情懷。可是那個為其養育了兒女又承當著幾乎所有家務的妻子,卻沒有得到應有的照撫與關愛。或許關係不夠融洽,致使“兩地分居”。但是,關係不夠融洽的責任,也是要由雙方承擔的。

    質疑之二:三年之喪與一年之喪的爭論,真理似乎在宰我的手裏

    據錢穆先生考證,父母去世,守喪三年之禮,雖是“天下通喪”,但在孔子所處的那個時代,已經廢棄,“此禮久不行”,形同虛設。宰我在這裏就是針對這一情況,與老師討論與其名存實亡,不如根據實際改革這一製度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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