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衛適陳,大概在公元前492年(魯哀公三年),這年孔子六十歲,正好是他的耳順之年。

    孔子與其弟子赴陳的旅途並不平坦。經過曹國,曹國沒有接待。路過宋國,非但沒有人接待他們,還遭到了宋國司馬桓魋(亦叫向魋)的威脅與恐嚇。

    就在孔子及其弟子在一棵大樹下習禮的時候,桓魋卻指使一批強人湧來伐樹,不僅態度強硬,嘴裏還罵罵咧咧。這個桓魋表麵上說是為了宋國的利益,說孔子一行在宋國的滯留將會給宋國帶來極大的不安定,會危及當政者的利益。但是真正的原因,則是因為孔子曾經給予過桓魋以嚴厲的批評。就是這個桓魋,為自己造了一口石槨,花了三年時間還沒完工。孔子對此批評說:“這樣浪費,死了還倒不如快些爛掉好。”(《禮記檀弓上》)

    史書上記載說桓魋想殺掉孔子,我想倒是沒有這麽嚴重。他伐樹就是伐樹,不過威脅罷了。如果真是要殺,我想孔子他們也是抗不了的。即使沒有殺的意思,但是要趕他們快些離開宋國的企圖卻是明擺著的。如果不識時務,繼續在宋國待下去,結果恐怕要比伐樹來得嚴重。所以孔子師徒也就決定早點離開,為了安全,他們還脫下了習禮的服裝,換上不引人注意的便裝,匆匆離開了宋國。“孔子過宋,宋司馬桓魋惡之,欲殺孔子,孔子微服去。”(司馬遷《史記宋微子世家》)“微服去”,也就是化了裝逃走。

    可能有的弟子過於緊張,還惹出了孔子的又一次感慨:“天生德於予,桓魋其如予何?”(《論語述而》)上天將曆史與文化的責任放到我的身上,他桓魋又怎能傷害於我呢?

    雖然孔子沉著,但是畢竟形勢緊急。我估計這個桓魋是有點凶惡的,不僅派人將孔子師徒習禮的大樹伐掉,還在他們急急離開的時候有著追打的行為。躲避著,抵抗著,師徒們也就走散了。等到逃到鄭國,落魄的孔子已經與所有的學生失散,一個人站在鄭國一座城市的外城的東門處,東張西望地尋找著學生。鄭國有人看見了孔子--我想一定又是一個隱者,不然不會看出孔子--就對他的學生子貢說:“東門有個人,他的額頭像唐堯,脖子像皋陶,肩膀像鄭子產,可是從腰部以下比禹又短了三寸,一副狼狽不堪、沒精打采的樣子,像一條喪了家的狗。”特別是最後一句,“累累若喪家之狗”(《史記孔子世家》),“累累”是頹喪憔悴的樣子,而且還是一條頹喪憔悴的找不到家的狗,真是把孔子流亡時的窘迫情況說得活靈活現。

    這本是一個有點悲壯淒涼味道的場景,孔子他們也確實到了走投無路的地步,況且還是一個六十歲的老人。但是,孔子總會在這樣的時候,讓人有著意想不到的化解困難的辦法。當子貢將那個隱者的話原封不動地向他說出的時候,孔子出人意料地說,而且還是“欣然笑曰:‘形狀,末也。而謂似喪家之狗,然哉!然哉!’”形狀不大重要,倒是說我像一條喪家狗,說得太對了、太對了!哈哈哈!

    在這樣的情景之下,一個走投無路的老人,還能有著“欣然”的心情,幽默地笑著,誇獎別人說得對。這個時候,讓我們拿“大成至聖文宣王”的孔子與“累累若喪家之狗”的孔子相比較,哪個更真實、更能代表真實的孔子?其實,這種樂觀不就是一種自信,正蘊藏著無盡的力量嗎?還有,這還是一種胸懷。危難之中最見人的胸懷,胸懷大誌者胸懷他人者,就能從長遠著眼從容對之,隻有心地促狹、陰私自圖(這種人還往往會有一副偽善的麵孔)的人才會驚惶失措,露怯出醜。像孔子,豈止是胸懷大誌,他是將天下眾生裝在胸中,一個小小的桓魋等,當然是“其如予何”!當然,作為後人,我們可以從孔子當年對待逆境的態度學到許多書本上學不到的東西。但是從另外一個角度考量,在孔子欣然的笑容裏,不是也透露出一種淚光嗎?這樣一個憂國憂民而又品德高潔有著大學問的知識分子,卻要處於一種“累累若喪家之狗”的境地,這是誰的過錯?而且還要讓這種情況延續再延續,讓中國的知識分子受著不盡的折磨、懷著不盡的悲苦,這是為什麽?想到孔子,學習孔子,就是要改變這種專製而又霸道的世道,建起一個平等而又自由的人的世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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