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曰:“興於詩,立於禮,成於樂。”(《論語泰伯》)

    禮樂思想,在孔子豐富而又博大的思想體係中,是僅次於“仁”的重要組成部分,在《論語》中,僅“禮”就出現了七十三次,“樂”字出現了四十六次。它既是典章、製度、儀節、習俗(主要是周代所形成並在天下推廣形成製式的東西)以及人們以這種禮樂製度為準繩的行為規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準則,又是對於仁的體現與實施。正如匡亞明先生說:“從孔子的倫理學角度去看,禮是人們的行為準則,體現了社會對人的外在約束;仁則是人的本質,是修己、愛人的內在自覺性……因此外與內,禮與仁必須統一起來。以禮的準則行仁(修己愛人),以仁的自覺複禮(貴賤有序,親疏有等)。”(《孔子評傳》)

    古今學者,在談到孔子的思想體係時,總是將“禮”單獨列出。我則認為,在孔子那裏,禮樂實則一體,禮為主,樂為輔。這不僅是春秋時期社會製度現狀的真實反映,也是孔子思想體係中的客觀存在。正如我們在國慶慶典上演奏國歌一樣,這既是一種禮,而這個“禮”又離不開“樂”、與樂融為一體。以周禮為代表的禮,當然是一種製度、典章、貴賤上下親疏等的具體規範,也是一種文化。在那個時代,樂與禮在更大的領域與更高的層麵上,有著更加廣泛的交叉與融合。不僅作為禮的主要內容之一的天子、諸侯、大夫及家族的大量的祭祀活動中,要有禮的規定,還要有樂的配合,正如李澤厚先生所說:“‘禮’是頗為繁多的,其起源和其核心則是尊敬和祭祀祖先。”

    孔子經常是禮樂合用,如他說“天下有道,則禮樂征伐自天子出”(《論語季氏》)。在孔子與子路的那次關於“正名”的談話裏,孔子更是將禮樂並提,“名不正,則言不順;言不順,則事不成;事不成,則禮樂不興;禮樂不興,則刑罰不中”(《論語子路》)。在這裏,孔子不僅將禮樂並用,而且是將其作為一種禮樂製度來用的。在《漢書藝文誌》中,也記載著孔子有關禮樂的論述:“孔子曰:‘安上治民,莫於禮;移風易俗,莫善於樂。’二者相與並行。”曾經讓孔子三個月不辨肉味的盡善盡美的《韶》樂與雖未盡善卻也盡美的《武》樂,都是直接反映演奏著國事儀式,並且已經成為禮製的一個組成部分。子曰:“先進於禮樂,野人也;後進於禮樂,君子也。如從之,則吾從先進。”(《論語先進》)孔子說,先學習禮樂再得到官位的,是淳樸的沒有家庭背景的一般人;先得到官位再學習禮樂的,是卿大夫的世襲子弟。如果要我選用人才,我主張選用先學習禮樂再做官的普通人。孔子不僅在這裏“禮樂”並用,還將他的反對世襲、主張平等的意見表露無遺。孔子當然也清楚地看到,太平盛世的音樂安詳而愉快,反映了政治的清平;而亂世的音樂則怨恨而忿怒,即因其政治的錯亂。所以“知樂,則幾於知禮矣”,也就是說,如果懂得了樂的功能,大概也懂得禮的意義了;所以,“是故先王之製禮樂也,非以極口腹耳目之欲也,將以教民平好惡,而反人道之正也”(以上皆出自《禮記》),先王的製訂禮樂,不隻在於滿足人口腹耳目之欲,根本的宗旨,是要用禮樂教育人民,使人分辨清楚愛與憎以恢複到人的天性之純真。

    有一次顏淵向孔子請教治理國家的道理,孔子將夏、商、周三個朝代的禮樂典章中的精彩處逐一列出,說治理國家的理想境界,是行夏朝的曆法,坐商朝的車子,戴周朝的帽子,演奏舜時的《韶樂》和周武王時的《舞樂》。當然還要舍棄鄭國的樂曲,斥退小人,因為鄭國的樂曲糜曼淫穢,小人會帶來破壞與危險。(“行夏之時,乘殷之輅,服周之冕,樂則韶、舞。放鄭聲,遠佞人。鄭聲淫,佞人殆。”《論語衛靈公》)而在《論語陽貨》篇中,這種禮樂不分或禮樂並舉,更是明顯:“禮雲禮雲,玉帛雲乎哉?樂雲樂雲,鍾鼓雲乎哉?”(禮呀禮呀,僅是指玉帛等禮物而說的嗎?樂呀樂呀,僅是說的鍾鼓等樂器嗎?)

    在孔子的心目中,有著兩種社會狀態,一種是理想的大同世界,一種是現實小康社會。大同世界,是天下為公;小康社會,則是天下為家,即天下為私。天下為家就會有禍亂產生,這就需要一種“禮樂”來規範大家的行為,使其合理有序,以保持小康社會健康穩定地發展。

    孔子發出這樣的議論,是在一次孔子參加年終蠟(zha)祭並充任飲酒的賓客的時候。祭禮完畢,出來到門闕的樓觀上遊覽。遊覽間,沉思的孔子發出了深長的歎息。也許他這時想起了自己的祖國魯國的不如意處吧?聽了孔子的歎息,站在孔子身旁的言偃禁不住問他:“你好說‘君子坦蕩蕩,小人長戚戚’,君子又為什麽這樣的歎氣呢?”聽了言偃的問題,緬懷著的孔子,仍然若有所思地說開了。

    他先向言偃描繪了那理想社會的大同世界:大道通行於天下的時代,和夏商周三代的英傑人物,我都沒能趕上,所能知道的,隻是一些記載罷了。大道能行於天下的時代,那是天下為公、天下為大家所共有的時代(“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舉賢德的人做領袖,講究誠實重視和睦。所以人們不隻是愛自己的親人,不隻是撫養自己的孩子,而是使老人能安享天年,壯年之人能貢獻自己的才力,年幼的人可以得到撫育而健康成長,就連鰥寡孤獨和殘疾、有病的人,都能得到供養(“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人都能盡力於自己的職分,女人都能適時地婚嫁。人們厭惡把貨物拋棄在地上糟蹋,但也不能藏起來據為己有;厭惡有力而不肯出力的人,但也不能讓別人為自己出力。所以各種不良的圖謀都被杜絕了,也沒有誰去做盜竊和亂臣賊子。因此,外出可以不關門,這就叫作大同世界(“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但是畢竟大同世界都沒能親眼看到,我們必須要麵對現實,當務之急,當然是根據現實而去追求一種小康社會。孔子對於小康社會是這樣概括的:如今大道既然隱沒不行,天下成為一家一姓的天下,各人隻愛自己的親人,各自隻管撫養自己的孩子(“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財物或出力都是為了自己,君主是把世襲當作禮,把城郭溝池搞得更堅固,把禮義當作綱紀,用來端正君臣名分、加深父子關係、親睦兄弟、和合夫妻、建立製度、劃分田裏、尊重勇力才智,並用來為己建立功績。因此,圖謀從此產生,戰爭也從此興起,夏禹、商湯、文王、武王、成王、周公,就是用這種禮義治理天下的英才人物。這六位君子沒有一個人不謹慎地實行禮製的,都用它來彰明道義,考驗誠信,明察過錯,效法仁愛謙讓,昭示民眾,治國有常法。如果不按照禮義去做的,執政的人就要被斥逐,民眾也會將他視為禍殃。這就叫小康社會(是謂小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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