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徒設教,創辦私學,在中國創立起第一座杏壇,當是孔子一生最為重大、最為主要的事情,也是中國文明史上一個劃時代的偉大創舉,當然也是孔子仁學思想的最大的體現。

    中國商朝及西周時期,教育為貴族壟斷與霸占,圖書典籍收藏在宮廷之中,學校亦設在宮廷和官府之中,以吏為師,學宦不分,隻有貴族與他們的子弟才能夠享受教育與文化的權利,被統治著的平民和他們的子弟,沒有任何享受教育與文化的權利與機會,長期形成“學在官府”的局麵。

    到了春秋時期,尤其是春秋末年,出現了“禮崩樂壞”的局麵,官學日趨沒落,“天子失官,學在四夷”,典籍擴散,文體下移,為民間產生私學創造了條件。隨著社會生產力的發展與統治者的分化與變遷,部分沒落貴族,特別是貴族中最低一層的士,開始利用自己的文化知識收徒設教,稱為村塾。也就是在自己門旁的小房子裏,一早一晚教授幾個鄉裏有些地位的子弟,其規模與學生的成分,都還沒有對“學在官府”的體製產生重大的根本的影響。

    到了孔子的時代,私家辦學已經成為一種風氣,以孔子、墨子兩大派所辦的私學規模為最大,成效也最為顯著。這種私學,雖然不能確定為孔子所獨創,但是,就辦學的規模、具有著明確的教育目的與係統的教學內容以及對於後世的影響等方麵來講,孔子無疑是中國私學第一人。

    是孔子在中國曆史上第一個提出“有教無類”(見《論語衛靈公》)的辦學方針--不分貴賤貧富,不管年齡大小,也沒有地域之分(包括不分國籍),想來學習的學生,都可以進校學習。

    我們應當永遠記得孔子的這句話“自行束脩以上者,吾未嚐無誨焉”(《論語述而》)。對於“束脩”二字,曆來有著兩種解釋,一為男童十五歲以上,一為一束幹肉。

    即便是“隻要主動給我一束幹肉以上作為見麵禮,我就不會不教他”,那麽這個“束脩”,恐怕也是中國數千年間學生拜師之禮中最微薄的吧?是從小貧寒、“多能鄙事”的孔子,第一次向所有的人打開了受教育之門,並把這個可以決定人一生影響人一生的教育大門的門檻,放得空前之低。孔子並不是在做虛假的廣告,他是這樣說的,更是這樣做的。

    十五歲以上的男童,自不必說,那是不分貴賤貧富的。我認為,孔子所說的“自行束脩以上者”的“束脩”,應當是指“年齡達到十五歲以上的男童”。一是孔子從小貧寒,他不會也不可能將不能提供“一束幹肉”的求學者拒之門外;二是“束脩”是古代十五歲男子進入大學時所拿的薄禮,後來就成了專以表達十五歲年齡的專有名詞,猶如“弱冠”是指男子二十歲,“及笄”是指女子十六歲,以及孔子之後人們將“而立”、“不惑”、“知天命”、“耳順”、“隨心所欲不逾矩”等分別表達人的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六十歲、七十歲等一樣;三是孔子本人也說過自己“十有五而誌於學”的話,也是在十五歲的年齡上進入學習階段。

    在他所收的學生中,有“難與言”的童子,也有隻比他小六歲的顏季路(顏回的父親);有魯國人,也有來自齊、燕、宋、蔡、衛、鄭、卞、陳、秦、吳、楚等國的人。他的學生中,當然有貴族大夫的子弟,但是更多的,則是出身貧賤人家的子弟。他們有“一小竹筒飯,一瓜瓢水,住在陋巷裏,受著別人受不了的窮苦”的顏回;有其父為賤人,家無立錐之地的仲弓;有常常吃著粗劣的野菜、被稱為“卞之野人”的子路;有住著茅草小屋,蓬蒿編門、破甕當窗、屋頂漏雨、地下潮濕卻端坐而弦歌的魯國人原憲;有大雪天連件禦寒的衣服也沒有,以蘆葦花絮當棉花的閔子騫;有滿手老繭、絮衣破爛、麵色浮腫的衛國窮人曾參……貴族、商人、平民、野人、賤人、鄙家、大盜、大駔等,真是“有教無類”。

    他不會忘記為著自己操勞了一生的母親和母親的期待,他更清楚列國之中該有多少個父母也在這樣期待著自己的兒子。他不會忘記季孫氏家臣陽虎的侮慢與蔑視,他更清楚列國之中,正遍布著像當年自己一樣有誌卻不得申的青年。

    孔子從魯國向列國撩望,在戰亂的紛爭中不僅有大批的貴族在沒落,大批的新的權貴在崛起,更有日益壯大的“士”的階層(後備官吏),和向士的階層擠攀而來的平民的子弟。在這一切都處於重新組合的春秋時代,正迫切需要著一個訓練此類人才的地方,而訓練的基本內容,則是可以進身謀生的禮、樂、射、禦、書、數的“六藝”。而從小以學無定師、艱苦自學而成就為一個博學之士的孔子,不僅在高的境界上掌握了“六藝”的各種技能,更對被稱為高等“六藝”的《詩》、《書》、《禮》、《樂》、《易》、《春秋》的內容與精神,有了係統的學習與掌握,並達到了融會貫通的程度。

    社會出現了這樣一個廣泛而又迫切的需求,而孔子正好具備了滿足這一需求的充分的條件和意識。對於從小吃苦受窮的孔子來說,這無疑是一條可以改變自己生存狀態的難得機遇,他也要養家糊口,他也想有一個較為富裕的家境。他相信用自己縝密博學的大腦與熱情仁義的心,定能開辟出一條前人從未走過的路來。

    尤其是充分具備了這一條件的孔子,更有著遠大的抱負,他以恢複周禮從而達到“君臣父子”全社會有序穩定為己任,更要以仁政救天下,而恢複周禮、實施仁政,就需要造就一大批有知識、有理想的仁人誌士,上可尊王下可牧民--於是,孔子“學移民間”的私學,應運而生,並有著與“學在官府”分庭抗禮的強大生命力。

    它的影響是深遠的巨大的。從以下兩件事就可看出,就是在當時,孔子與他的私學,就已經在魯國和東周列國的統治階層與民間,都產生了重大而廣泛的影響。

    那個當年把孔子拒之門外的陽虎,而今卻要千方百計與孔子聯絡。陽虎雖然隻為季氏家臣,而權位之尊卻等同於大夫。他很想見孔子,也想借助於孔子的影響力擴大自己的勢力,隻是苦於沒有機會,更怕吃閉門羹。於是,他就想出了一個計策。按照那時禮的規定,大夫贈送禮物給士,如果受禮的士當時不在家,士則要親臨送禮者家中拜謝的。陽虎打聽準確了孔子不在家時,送去了一頭蒸乳豬,然後就期待著孔子的登門拜謝。令陽虎想不到的是,孔子此時不願見他也因為教務繁忙沒有時間見他。接受了蒸乳豬的孔子自有辦法,他也打聽準了陽虎不在家時去登門答謝。“陽貨(也叫陽虎)瞰孔子之亡也而饋孔子蒸豚,孔子亦瞰其亡也而往拜之”(《孟子》)。

    第二件事即上一章提到的那個南宮敬叔。他之所以能夠向魯昭公建議資助孔子西去雒邑,就是因為他是魯國大夫孟僖子的兒子。孟僖子曾在陪同魯昭公出訪楚國時,因為不懂禮而受窘出醜,痛切地感受到古代禮儀與曆史文化知識的重要。公元前518年(魯昭公二十四年),孟僖子臨終的時候隻交待了自己的兒子孟懿子、南宮敬叔一件事,那就是在他死後,一定要拜孔子為師學禮學做人,“禮,人之幹也。無禮無以立。吾聞將有達者曰孔丘,聖人之後也。我若獲沒,必屬說於何忌(孟懿子)於夫子,使事之而學禮焉,以定其位”(《左傳》)。孟懿子就是在父親去世之後,遵父囑領著弟弟南宮敬叔共同拜孔子為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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