禪與詩本來是殊途,禪是直覺的,詩是思悟的;禪是出世的,詩是在世的;禪是不立文字的,詩是不離文字的。然而禪與詩在中國詩歌史上卻有著不解之緣,金人元好問說:“禪為詩客添花錦,詩是禪家切玉刀”。禪與詩的關係應該是雙向的,不過禪對詩的影響較大,而詩對禪的影響較為微弱,以至於有的學者認為禪與詩的關係是單向地禪對詩的滲透。誠如元好問所說,詩與禪應是相互影響的關係,禪浸潤到詩裏產生了以禪入詩、以禪喻詩;反過來禪語、禪話中也吸收了詩的意韻情致,產生了以詩入禪,表現為偈頌詩意化、引成句入禪等現象。

    一、以詩入禪

    以詩入禪是詩對禪的影響。禪宗是地道的中國化宗教,尤其是入宋以後,三教合流的趨勢異常明顯,有“儒身道袍佛袈裟”之說。隨著禪宗的入世化,伴隨而來的是與士大夫文人的頻繁交往,其間鮮活的詩情必然會向冰冷的道情滲透。初盛唐時期,禪師的語言尚較少具有詩歌的韻味,像玄覺禪師上述山水化的語言,在《證道歌》中隻是偶爾為之。自中唐時期,禪師的語言開始大量詩化。這是偈頌與詩歌韻致結合的普遍現象。如石頭希遷(700-790)與門人道悟的一段答語:

    (道悟)問:“如何是佛法大意?”師曰:“不得,不知。”悟曰:“向上更有轉處也無?”師曰:“長空不礙白雲飛。”

    學人執著於佛法大意,師以“不得、不知”欲破其執。不得故無不得,不知故無不知。然而學人仍然執有為幻,繼續追問向上一路。“向上一路,千聖不傳”,“長空不礙白雲飛”即暗示在悟入以後,機境如白雲舒展,可以無限開拓,自在運用。

    再如舒州天柱山崇慧禪師與禪僧間的對話:

    僧問:“如何是天柱境?”師曰:“主簿山高難見日,玉鏡峰前易曉人。”問:“達磨未來此土時,還有佛法也無?”師曰:“未來且置,即今事作麽生?”曰:“某甲不會,乞師指示。”師曰:“萬古長空,一朝風月。”僧無語。

    僧問天柱境,實際上是在問什麽是佛法大意。問的是本體,而詩答的是現象。山高難見指佛法不易得,也借指其僧迷頭認影,向外追尋,無有得法之時。峰前易曉諭佛法無處不在,隻要學人粉碎迷情,發現自我,則佛法如峰現前。然而僧人仍膠柱於有無,崇慧禪師以“萬古長空,一朝風月”答之,希望其僧能體會當前,當下承當,“在瞬刻中得到永恒,刹那間已成終古,在時間是瞬刻永恒,在空間則是萬物一體。這就是禪的最高境界了”。從這些問答可以看出天柱禪師多取象自然,動靜空有互攝,充滿詩意與禪機。其語錄中韻味嫋嫋、亦詩亦禪的句子尚有許多,摘錄如下:

    問:“如何是天柱家風?”師曰:“時有白雲來閉戶,更無風月四山流。”

    問:“亡僧遷化向甚麽處去也?”師曰:“灊嶽峰高長積翠,舒江明月色光暉。”

    問:“如何是道?”師曰:“白雲覆青嶂,蜂鳥步庭花。”

    問:“如何是和尚利人處?”師曰:“一雨普滋,千山秀色。”

    問:“如何是天柱山中人?”師曰:“獨步千峰頂,優遊九曲泉。”

    問:“如何是西來意?”師曰:“白猿抱子歸青嶂,蜂蝶銜花綠蕊間。”

    《景德傳燈錄》、《五燈會元》中記載的唐代禪師這種詩化語言非常普遍。但最為精彩的當屬臨濟義玄與鳳林的一段問答:

    林問:“有事相借問,得麽?”師雲:“何得剜肉作瘡?”林雲:“海月澄無影,遊魚獨自迷。”師雲:“海月既無影,遊魚何得迷?”鳳林雲:“觀風知浪起,玩水野帆飄。”師雲:“孤輪獨照江山靜,自笑一聲天地驚。”林雲:“任將三寸輝天地,一句臨機試道看。”師雲:“路逢劍客須呈劍,不是詩人莫獻詩。”鳳林便休。師乃有頌:“大道絕同,任向西東。石火莫及,電光罔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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