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華道:“劉大嫂呢?”佩秋道:“劉大嫂倒像碧桃花兒似的。”瓊華笑道:“劉大嫂小小巧巧,絕像櫻桃花。他又會笑,又像含笑花。這個人最有趣的。”又問蓉華道:“那浣白夫人詩你題沒有?我打算也要題一首。”蓉華道:“我實在心緒不佳,做出來也是不好,不如藏拙為妙。你是題的什麽?你的歌行最好,自然是長古了?”瓊華笑道:“我昨日胡亂做了一篇,要哥哥改改,他倒說好,就這麽樣。我細看實在不好,要重做了,還得姐姐潤色潤色。”蓉華笑道:“要我潤色,那就請著了鐵匠,點金成鐵了。”佩秋道:“我看學做詩也不容易。人說‘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吟詩也會吟’。若說《唐詩三百首》,我就很熟的,就是不會做詩。”蓉華道:“你是不肯做,做了又不肯給人看。前日你的《七夕》詩,我就看得很好。

    為何有這樣詩才,要秘不示人呢?”佩秋笑道:“我何曾做什麽《七夕》詩?你從何處看來?”蓉華道:“我聽哥哥念的,還讚得了不得,這是誰做的呢?”佩秋笑道:“或者就是你哥哥做的,做得不好,就說是我做的了。”瓊華笑道:“嫂嫂,你說三百首很熟,你得意是那幾首?”佩秋笑道:“我最愛念的是七絕杜牧之的幾首,‘折戟沉沙鐵未銷’,‘煙籠寒水月籠沙’,‘青山隱隱水迢迢’,‘落魄江湖載酒行’,‘銀燭秋光冷畫屏’,李義山之‘君問歸期未有期’,溫飛卿之‘冰簟銀床夢不成’。七律是李義山的《無題》六首,與沈佺期的‘盧家少婦鬱金堂’,元微之的‘謝公最小偏憐女’。五律喜歡的甚多。七古我隻愛《長恨歌》、《琵琶行》。五古我隻愛李太白之‘長安一片月’與‘妾發初覆額’兩首。”蓉華道:

    “你喜歡,我也喜歡些。五古如孟郊之‘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杜工部之‘侍婢賣珠回,牽蘿補茅屋’,寫得這般沉痛。七古如李太白之《長相思》、《行路難》、《金陵酒肆》,岑參之《走馬行》,杜少陵之《古柏行》、《公孫大娘舞劍器》,韓昌黎之《石鼓歌》,李義山之《韓碑》。五律如‘山中一夜雨,樹杪百重泉’,‘星隨平野闊,月湧大江流’,‘時有落花至,遠隨春水香’,‘承恩不在貌,教妾若為容’。七律如崔顥之‘茹蕘太華俯鹹京’,崔曙之‘漢文皇帝有高台’,李白之‘鳳凰台上鳳凰遊’,你倒不得意麽?”佩秋道:“我也有得意的,譬如那大家的詩力量大,我就不能學他。若小巧些的,意遠情長,還容易領略些。”瓊華道:“《唐詩三百首》,真是全唐詩中的精液,而溫李七古止載義山《韓碑》一篇,便於初學津梁。若以的看去,一詩有一詩的好處,亦不可以優劣論。但我看時人多好做七律,以其格局工整,可以寫景,又可以傳情,無如詩中最難學的就是他,我倒怕做,隻好做七古。

    唐詩中的七古佳者亦難盡述,即如《三百首》中,如岑參之《白雪歌》內雲:

    北風卷地白草折,胡天八月即飛雪。

    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

    散入珠簾濕羅幕,狐裘不暖錦衾薄。

    將軍角弓不得控,都護鐵衣冷猶著。

    寫塞外胡天,偏用梨花、珠簾、羅幕、狐裘、錦衾、角弓、鐵衣等字相間成文,便成了清清冷冷的世界,妙在言語之外。

    高適之《燕歌行》雲:

    戰士窮邊半死生,美人帳下猶歌舞。

    寫得軍中苦者自苦,樂者自樂。王維《洛陽女兒行》雲:

    畫閣珠樓盡相望,紅桃綠柳垂簷向。

    羅幃送上七香車,寶扇迎歸九華帳。

    春窗曙滅九微火,九微片片飛花瑣。

    戲罷曾無理曲時,妝成隻是薰香坐。

    寫女兒之嬌豔自然,不同年年金錢代人作嫁的光景。若沉痛悲涼,則莫如老杜之《兵車行》、《哀江頭》、《哀王孫》等篇。

    人說李、杜詩格不同,我說杜詩也有似太白處,其《寄韓諫議》雲:

    今我不樂思嶽陽,身欲奮飛病在床。

    美人娟娟隔秋水,濯足洞庭望八荒。

    鴻飛冥冥日月白,青楓葉赤天雨霜。

    玉京群帝集北鬥,或騎麒麟翳鳳凰。

    芙蓉旌旗煙霧落,影動倒景搖瀟湘。

    星宮之君醉瓊漿,羽人稀少不在旁。

    似問昨日赤鬆子,恐是漢代韓張良。

    不絕似太白麽?還有韓昌黎《謁衡嶽廟》與《八月十五夜贈張功曹》詩,絕似少陵。不知二公當日有意摹仿,還是無心相像的。”蓉華道:“你真論詩真切,將這些議論倒可以做一本詩話出來。”佩秋道:“我也看得出,卻論不出來,說不真,說不透,倒教人駁起來。”瓊華道:“五律自然以真摯為貴,其餘寫景寫情總也容易,如杜少陵之:

    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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