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屈道翁選了南昌府通判,領憑之後,就要起身,這幾天就有些人與他餞行,常不在園。那些名士、名旦也輪流與琴仙作餞。

    田春航、史南湘殿試過了,正是萬言滿策,鐵畫銀鉤。春航竟占了鼇頭,大魁天下,授了修撰之職。南湘在二甲第四,點了庶常。雁塔題名,杏林賜宴,好不有興,比起去年春間的春航來,就天壤之別了。這春航偏是姓蘇的與他有緣。去年虧了蘇蕙芳遂了他的心願,本以風月因緣,倒成了道義肝膽,使春航一腔感激,不得不向正路上走,因此成就了功名學問。今年會試,房官雖薦了他的卷子,大總裁已經駁落。內中有一位總裁,姓蘇,名臣泰,現任兵部大堂,翰林出身,後又承襲了侯爵,就是華公子的泰山。看了春航的文字,大加讚賞道:“此人才調不凡,雖掞藻摛華,過於靡麗,倒是個詞臣格調,可以黼黻太平。”大總裁猶以為未可。及看他《五經》通明,策對平允,遂中了他三十四名。蘇侯到填榜時,拆對墨卷,見他這一筆楷字,心中大喜,知他殿試必在前列,果然被他中了狀元。春航謁見座師,蘇侯倒沒有講起,房師與他講了,所以春航感激這個恩師與別位不同。這蘇侯少年時也是個風流學士。

    年近五旬,夫人之外,尚有四位如君,貴承七葉,位列通侯,但艱於嗣子。正夫人止生了兩位千金,長的是華夫人,第二位小姐也十九歲了,要選個才貌雙全的女婿,所以還沒有字人。

    蘇侯初見了春航這般人物,心上十分中意,意欲附為婚姻,問他已有了妻室,暗暗歎息。

    且說春航搬進了新宅,凡車馬服飾,一切器用,盡是蕙芳一人之力。蕙芳數年所積,也就運用一空。此時蕙芳已辭了班子,常常過來與春航照應。春航要留他在宅裏住,他又不肯。

    但春航大大小小的事,皆係他一人調度,春航萬分感激,意欲分任其勞,實在又不及他精明周到。蕙芳又是個好勝脾氣,就是沒有辦過的,他先就訪問了,想得澈底澄清,一無翳障,不要春航費一點心。就是那個許貴,也十分靈慧,惟有那老田安,隻可看門而已。

    一日,春航正與蕙芳商議要接家眷,無人可托的話,蕙芳願身任其勞。忽然到了家信,是其太夫人的諭帖。春航連忙拆讀,一看之後,不覺淚下。蕙芳心驚,便在春航背後同看。原來春航的夫人,於二月內暴病而亡。太夫人傷心萬狀,家中止有一老仆,並一仆婦,諸事草草,甚望春航會試回來。適值春航之母舅張桐孫,前任直隸天津府知府,因與上台不合,告病回家。家居數年,情況不支。且上司已換,隻得起程來京,定於三月十五日挈眷起身,偕了田太夫人來都,數日間就要到了。

    春航看完,一悲一喜,喜的是慈母將來,晨昏得事,悲的是朱弦已斷,中饋無人。且春航又是個鍾情人,想起在家時,釵荊裙布,唱隨之樂,不覺大慟起來。蕙芳十分勸慰,勸道:“老太太不日就到,你極該打起精神才好。如今倒自己苦壞了,教老太太見了不更傷感麽?”春航隻得暫止悲痛,明日就為太夫人收拾上房,鋪陳一切。吩咐下人,從今以後稱呼蕙芳為蘇大爺。蕙芳也感激春航相待之意。

    過了十餘日,田太夫人已到,春航接到良鄉,母子相見,悲歡各半。太夫人在路已知春航中了狀元,因此更念起亡媳來。

    春航又拜見了舅父、舅母,無人不為春航喜歡。進了城,他母舅在春航處暫住了幾日,賃了住房,方才搬去,春航在太夫人麵前說起蕙芳的好處,也是落難才唱戲的,如今已出了班子,他父親在雲南做過州同,是個書香之後,在京甚為相得,一切都賴藉他。因此田太夫人待蕙芳甚好,蕙芳更加相安了。

    卻說史南湘館選後,便搬進怡園,在清涼詩境住了。他的脾氣又與春航兩樣,把那些同年同館朋友不放在眼裏,也不出去應酬,天天與屈道翁、蕭次賢、徐子雲一班人,詩酒陶情。

    閑時又有寶珠、素蘭、蘭保、漱芳等一班名旦,不是垂簾度曲,就是對酒當歌。南湘素有才名,如今加上個翰林名號,更有那求文求詩的接踵而來。他又怕煩,常請金粟、子玉等代筆。至於不要緊的,連琴仙、蕙芳、素蘭、寶珠的佳章都有在裏麵,好在人人說好,沒有一個看得出來。南湘本要接夫人來京,一因任上兩大人無人侍奉,二因他夫人利害,常要阻他的清興,勸他戒酒。南湘有些懼內,本來隻好狂飲狂遊,鰥居倒也不妨。

    今日已是五月初四,道翁定於初七日起身,眾名士餞行已過。今日道翁一早進城,為華公子請去了。南湘來找次賢、子雲,都不在園裏,即到春風沉醉軒來,隻見琴仙手托香腮,在那裏顰眉淚眼,見南湘進來,連忙起身。南湘笑道:“我道你此番自然長了學問,誰知還是那樣見識。人生離合悲歡,是一定之理,各人免不來的,何必作那兒女囁嚅、楚囚相對的光景?快不要這樣。你看半陰半晴,時涼時燠,這般好天氣,何不同我到吟秋榭去看看龍舟,如今算你們祖上的遺風餘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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