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間已套上車,子玉也不換衣服,雲兒恐怕寒冷,包上了幾件棉衣。上了車,來到春航、高品寓處一問,都已回寓,遂同下車進內,一直走到裏麵。隻聽高品一片笑聲,夾著些燕語鶯聲在內。到春航齋中,見蘇蕙芳、李玉林在內。高品、春航見了四人進來,不勝歡喜,讓坐了,蘇、李二相公也都見了。

    略談了幾句,仲清便問闈中的事。春航、高品多屬得意。仲清道:“湘帆的文章請教過了,是一定得意的。卓然的文章,快拿出來看看,想來定有出人頭地的好處。”高品道:“不好,不好,不必看他。”王恂道:“什麽話!就不好也要看看。”南湘道:“這三道題,卓然一定見長,就不看也不妨。”子玉道:“到底看看怎樣。據我愚見卻有幾樣作法,注疏上有可依,有不可依的。”高品道:“我那日忽然神思昏昏,不成一字,到晚隨手亂寫,完了卷就算帳。首藝雖有草稿,也不知團在什麽地方去了。”即到自己房裏尋了出來。眾人看了一遍,連詩稿也在上麵。南湘看了一半,即不看了。王恂道:“作卻作得超妙,太短些,看來不過四百餘字。”子玉道:“筆老格高,此等文場中是少有的。”高品對子玉點點頭道:“瘐香還有點眼力。”仲清道:“卓然據你論,這篇文字怎樣?你說句良心話。”高品道:“說好也使得,說不好也使得。橫豎場中不論文,中也不算僥幸,不中也不算抱屈。”仲清又問南湘道:“你看湘帆何如?”南湘道:“我看湘帆必定中魁,卓然的或遇見那荒疏的房考,或者倒中元也論不得的。”仲清搖頭不語,高品取過文稿,扯碎了道:“得失自有一定,不必論他,談談別樣罷,大約我總中一個給你看。”諸人遂各無言,當是高品氣忿了,各說閑話。

    蕙芳說起前日在華府中,怎樣題詩畫畫等事,細述了一遍,聽得眾人歡喜。又叫他們念出來,各人讚了一回,尤讚玉林的詞更為工妙。高品道:“強將之下自無弱兵。你們看佩仙之首詞,外邊那些頭巾紗帽作得出來麽?”子玉道:“果然。就是華公子這幾個字也改得好。”又問了琴言幾句,玉林、蕙芳也細細說了,子玉又發起怔來。忽然高品的小使進來請他,說有客要會。高品即忙出去,有好一刻工夫尚不進來。南湘道:“什麽人這麽長談?”春航道:“近來卓然有些古怪,找他的不一而足,卻非尋常往來,都是俗陋不堪的人。前日我的小使見他的管家,拿了好幾封銀包進來,問他,他說不知誰的。”仲清道:“是了,卓然也窮極了,自然要作這個買賣。況且這篇文字是信手寫的,不然何至忙到如此。”南湘道:“不錯,你聽他說,總中一個給你們看,這話就明白了。”高品送了客去進來,大家住口。

    蕙芳道:“難得你們諸公可巧全都在這裏,今日我作個東道,請你們何如?”王恂道:“甚好。”高品道:“相公不是要請分子?”蕙芳笑道:“被你猜著了,我真要請分子。”眾人當是頑話,都應允了。蕙芳命人到飯莊子上備了一桌菜來,眾家人相幫擺好,蕙芳即恭恭敬敬的安了席。眾人詫異道:“媚香今日忽莊嚴如此,想來真要請分子麽?”蕙芳應道:“我早說過,幾時見相公的酒可是白喝的嗎?”大家一笑坐下。高品道:“可惜少了一客。”蕙芳問是少誰,高品道:“今日倒不可少潘三。”蕙芳啐了一聲,一連敬了幾杯酒,玉林也幫著敬酒,吃了幾樣菜。

    蕙芳便在靴掖裏拿出幾頁紙來,像是寫的一篇文字,遞與首坐史南湘道:“竹君先生,我今日請分子就是為此。你看了,待我再說。”眾人不解,都湊近來看時,題目寫的是《香雪先生傳》。蕙芳又叫跟班的拿進一個小包,解開一並送上。諸人看是《香雪遺稿》,共兩本,詩文並列。南湘一句一句的念出,念完才曉得即是蕙芳教書教戲的業師,竟是個名士出身,因不第焚棄筆硯,入班教曲,生平著作甚富。蕙芳進京相投,京如骨肉,所有才技,皆師所傳。已於某年月日病故,旅櫬無歸,暫寄停城南壽佛寺。今其寡妻弱子,訪尋而來,一路狼狽不堪,到京始知香雪已故多年。蕙芳知道了,即傾囊相助,得二百金,除盤費外,尚夠經理其家,並求蕭次賢畫像征詩。其子元佐,年十三歲,貧不能入塾讀書,而天姿穎悟,過耳不忘。每到人家書塾聽書,默誌在心,五經已熟一半。蕙芳的意思,欲浼諸名士或作詩,或作墓誌,或作傳,以表揚潛德,闡發幽光,且以蓋其前愆,裕其後裔。諸人一麵看,蕙芳一麵講,講到傷心處,便嗚咽起來。眾人為之動容,一齊站起道:“此等高義,今人所難。我等自當盥沐敬書,表其萬一。且香雪有如此高弟令子,即落魄而死,亦無遺恨。”春航與子玉更覺讚歎不置。南湘道:“這篇傳你自己作的麽?”蕙芳道:“都是實話,就是少些文氣。”仲清道:“也好,請湘帆潤色潤色就好了。”即說道:“我與他作篇誄。”王恂道:“我作幾首挽詩罷。”南湘道:“我作墓誌。”春航道:“把他的作了略節,我另作一篇傳如何?”蕙芳道:“更好,這原算略節,用不得的。”子玉道:“大文章你們都作了,我們作什麽呢?我隻好作篇讚罷。”高品道:“讚也很好,我作篇祭文倒沉痛些。”仲清道:“我們何不約齊了他們幾個弟子,到黃昏人靜後去祭他一祭,並多湊些盤費給他何如?”春航等都說這更好了,蕙芳即叩頭謝了,慌得眾人齊來扶起。從此人人皆視蕙芳如畏友,連頑笑都不肯了。南湘道:“他定於何日起靈?”蕙芳道:“三十日子時,二十九日三更光景。”南湘道:“我們這些文章倒要早早的作起來,刻成一集,刷印幾十本,交他帶回。其分金,各人量力而行。或者如度香、靜宜、前舟,也可叫他們出一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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