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華公子進城到得府時,已上燈好一會。到上房坐了一坐,華夫人問了些怡園光景,華公子略說了些,便叫兩個小丫鬟提了燈籠,走到星櫳臥室來。隻見燈光之下,照見那十婢,都著一色的白羅大綢衫子,頭上挽了麻姑髻兒,後頭仍拖著大辮子,當頭插一球素馨花,下截是青羅鑲花邊褲,微露紅蓮三寸。見了公子進來,都是笑盈盈的兩邊站立。華公子打量了一回,問道:“今日為何都改了裝?”內中有一個稟道:“今日奶奶到家廟觀音閣進香,叫奴才們改了裝,都跟出去的。”公子進來坐下,那十珠都是十五六歲,倒也生得大致相仿,都不差上下。明珠先送上一盞冰梅湯,掌珠拿了鵝毛扇,輕輕的打著。珍珠便上前與公子脫了靴,換上盤珠登雲履。荷珠與公子換了件輕紗衫子,都在兩旁站著。寶珠便道:“爺可曾用飯?可要吩咐內廚房預備什麽?”華公子道:“今日酒多了,覺得口渴。到定更後,你照著我前日開那防風粥的單子,配著那幾樣花露果粉,用文武火熬,一時二刻不可見著銅器,還是你親手做去,不要經那老婆子的手,齷齷齪齪的。此刻盛暑的天氣,本來是發散時候,防風露、薄荷露少用些,玫瑰露、香稻露、荷花露、桂花露多加些,茯苓粉、蓮子粉、瓊糜粉、燕窩粉都照單子上分兩。”寶珠答應了,便拉了畫珠同去,先將那些東西配定了,又取了一碗香稻米,拎了一瓶雪水出來,也不到廚房,就在公子臥房前,一個八角琉璃亭的廊簷下,生了一個銅爐的火,用個銀吊子,慢慢的熬起來。花珠亦在旁蹲著,拖下一條大紅絛子,一半在地,就道:“爺今日像醉了,隻管打量我們。一個人無緣無故笑起來。”寶珠道:“我昨日聽得奶奶講,到秋天就要收你了。”花珠啐了一口道:“要收還先收你,你是個腦兒賽,又會巴結差使,隻怕還等不到秋天呢!”寶珠用手一推,把花珠跌了一交,兩腳一叉,踢著了吊子,幾乎打翻,爬起來,按住了寶珠的肩頭,要想搬倒他,兩人笑做一團。

    又見愛珠提了一盞絳紗燈走出來道:“差不多要定更了,此刻還要傳林珊枝進來呢!”寶珠問道:“叫林珊枝做什麽?”愛珠道:“我知道什麽事?自然是有要緊事了。”愛珠穿了木底小弓鞋,走快了,覺得咭咭咯咯的響。走到角門口,找著了管事的老婆子說了。老婆子又找了內管門,才到外間跟班房來,找著了林珊枝,便說:“爺叫你呢。”林珊枝正在院子乘涼,旁邊也站著兩個小麽兒,裝煙打扇。珊枝隻得穿上了長衫,拴了帶子,找個小明角燈點上,即隨了內管門的進來,直走到八角琉璃亭邊站住,見了愛珠等招呼了,問:“爺有什麽事?”

    愛珠把絳紗燈提起,在珊枝臉上一照,笑了一笑,道:“你把臉喝得紅紅兒的,上去準要碰釘子。”珊枝笑道:“我幾時喝酒?你那燈籠是紅的,映到人家臉上來,倒說我醉了。”愛珠也笑了一笑,就領了珊枝慢慢而行,進了內室,聽得公子正在與那些丫鬟說笑。愛珠先進去。說:“珊枝來了!”公子即傳上來,珊枝在窗前站著,見公子盤腿坐在醉翁床上,旁邊站著四珠。華公子見了珊枝便道:“你去請魏師爺到留青精舍裏來,我從這邊過去有話說。”珊枝回道:“已定過更了,東園門早上了鎖,就是三掌的總門了鎖了,沒有什麽要緊話,請爺明早講罷。況要開兩三重門,從東園去請來,差不多就二更了,隻怕師爺們也要安歇了。”林珊枝知道找魏聘才定是件不要緊事,不過講今天看戲的話,便阻擋起來。華公子想了一想,果然沒有什麽要緊,也隻得依了,便道:“既鎖了門,到明日也還不遲。”停了一停,又對珊枝道:“那個寶珠的戲,我倒是初見,倒不料他如此之妙,怎麽他們總不進府來?”珊枝道:

    “每逢朔望,他們總清早來的,門上隻道爺沒有起身,便擋住不叫進來。班子裏的人來請安,號簿上是不掛的。就是那個琴言,從前他師傅也領他來過,不過沒有進來。”華公子道:“那琴言是誰的徒弟?”珊枝道:“是長慶的徒弟。”公子道:“長慶,你的師傅也不是叫長慶嗎?”珊枝答應:“是。奴才本在聯錦班,後進登春的。”公子道:“為什麽要進登春呢?”珊枝道:“那長慶的脾氣不好,奴才傷觸了他,他因把奴才挑換了登春的繡芳。繡芳出了師,才買這琴言,不過半年多呢。”

本章尚未完結,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