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兩本戲卻做了多時,子雲見華公子興致甚高,便命止了戲,叫上那十個仙女帶妝上前,一人各敬一大杯。華公子毫不推辭,笑而受之;也要眾人照樣,大家酒量皆不能及,隻得換了小杯,也各飲了十杯。華公子又把群旦叫到麵前看了一回,向子雲道:“小弟去年托張老二選了八個,合成一班,如今看起來,不如他們遠甚。弟以後再當另買青娥,別營金屋。隻恐生才有限,已為度香兄占盡風流香福,所遺皆剩粉零脂,不敢再向石家金穀來誇異寶也。”子雲笑道:“太謙了!尊府錦天繡地,羅列傾城。我是借他人之酒杯,澆自己之塊壘。況一狐一腋補綴而成,豈如府上之紅粉出自家姬,金釵藏於兩壁,恐一尺之縑,難比七襄之錦。”華公子道:“豈敢!豈敢!仁兄謙的太過,理應罰酒。”即敬了子雲一杯。華公子就叫珊枝,命八齡班上來。這八齡班,是每逢赴席總跟出來的,並帶了自己行頭。珊枝帶上來,對子雲叩頭。子雲忙命家童攙起,連聲讚“好”,旁人也隨聲附和。華公子道:“仙娥之外,原有魔女,如不厭醜陋,也叫他們唱一出,以博一笑何如?”大家說道:“甚好,若得如此,真是珠聯璧合了。”八齡班得了示,即進戲房,打扮起來,做了一出《群仙高會》。也是風光旖旎,態度生妍,大家喝采不盡。子雲向跟班的說了幾句,少頃兩人捧上兩個盤子上來,席前放下,卻是五十兩的元寶,一盤四個,兩盤共是八個。徐府家人對著珊枝道:“一分是三位客賞的,一分是我們老爺賞的。”八齡當台叩謝了賞。華公子也起身道了謝,說:“這等惡劣的東西,還配賞呢,倒破費了。”子雲連說:“慚愧!”眾人請華公子坐了。華公子目視珊枝,低低說一句,珊枝即走了出去。約有一盞茶時候,雙手捧上一個朱紅漆盤,蓋了一塊紅緞壓金的袱子,揭起袱子,獻在公子麵前。

    眾人看是輝煌閃爍的一盤金錁子,有方勝的,有如意的,有梅花的,有菱角的,一兩多重一個,約有百十個,分賞十旦。珊枝分畢,十旦叩謝了,子雲亦忙道了謝。

    鍾上時已未末,撤了席,華公子起身道:“本為逛園而來,今日又來不及了,但是荷花是要看的。”子雲命將席挪到吟秋水榭,一麵預備采蓮船,就命十旦扮作采蓮女子,下池蕩槳;一麵讓客到水榭來。華公子等進了水榭,一望盡是荷花,紅香芬馥,翠蓋繽紛,好個色天香界,遂又入席坐定。隻見四五個小舟,蕩入池心,坐著一班名旦,紮扮得長裙短袖,稱著蓮臉桃腮,穿入花中,一個個嬌麵花容,模糊難辨。那邊靠岸,泊著一舟錦帆絲纜,中間一班人在內打起絲竹十番。這些采蓮人,便唱起《采蓮歌》,嬌聲婉轉,聽之如子夜清歌,望之如湘君遊戲,好似張麗華裝成仙子,朱貴兒扮作嫦娥,大家各極歡喜,人人將至玉山頹倒。隻有華公子豪興愈加,便對子雲前:“方才的戲都沒唱完,那出戲就去了半日。何不重歌《金縷》,再舞《霓裳》,把各人的才藝略見一斑,始不負仁兄選色別聲之意,彼諸伶亦可各盡其所長,也不至當場埋沒,不知可否?”

    子雲笑道:“正合鄙意。”就將群旦叫上來。群花聽了,即蕩動蘭槳,往水榭邊來,上了岸,在闌外雁排侍立。華公子便指名叫了四個進來:蕙芳、琴言、寶珠、素蘭。華公子對著四旦說道:“方才《峨嵋山群仙》一出,雖全部出場,未盡態度。你們可將各人得意之戲說一出來。”四旦聽了,想了一想,各說了一出。子雲道:“此尚非極得意的,隻有媚香與香畹的《獨占》,瑤卿與玉儂的《驚夢》《尋夢》,都是絕妙無雙,人家唱不來的,可惜偏又雷同。”文澤道:“何不叫他們兩人同唱,各盡其妙,做個珠聯璧合,豈不更好嗎?”次賢、仲雨皆說:“極妙。雖然是工力悉敵,究竟亦有些異同處,亦可借此細細品題。”華公子大笑道:“這倒新鮮有趣,從未有兩人同唱的,就是《尋夢》這一出,可以同唱。”子雲即傳與戲班,在兩廂伺候,又命把桌子往上挪了。寶珠、琴言出去上妝。不多一回,聽得豪竹哀絲,錚钅從嘹亮。華公子看時,隻見琴言從東邊走出來,好似華月初升,好風送起,這幾步就像春雲冉冉,直到離恨天邊。又見寶珠從西邊走出來,好像嬌花欲放,曉露猶含,那幾步路就像垂柳纖纖,漾到軟紅深外。再聽兩人唱起來,卻同是嬌柔宛轉,溜脆清圓,碧樹翠竹之中,麽鳳雛凰相和,一字字香濃玉暖,一聲聲魂蕩腸回。一個是秋波慵轉,粉頸頻低,一個是遠黛含顰,春星乍合。看得合席的人,神迷目蕩,意滿誌移。子雲隻顧點頭微笑,華公子拍案叫絕,道:“快哉!快哉!我今日始信人間真有絕色,深悔從前將些嫫拇、無鹽,也置之繡幃金屋。”又高聲說道:“唯怪我度香仁兄秘藏佳麗,獨享眼福,不肯早以示人,直到饜足之後,才招客共賞,分明使人飫其餘味。今日沒有別的,我先罰你十巨觴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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