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子雲讓客且慢過橋,先進那閣裏來,恰是正正三間,細銅絲穿成的簾子,水磨楠木雕闌,閣中擺設,精致異常,說不盡寶鼎瑤琴,璿幾玉案。闌邊放一個古銅壺,插著幾枝竹箭,中懸一額,曰:“停雲敘雨之齋。”旁有一聯,其句雲:拜石有時具袍笏。看雲無處不神仙。署款為華光宿。南湘失驚道:“此華公子手筆,不料其詞翰如此。”子雲道:“華公子天分極高,不過工夫稍淺,亦其勢位所誤。若論書、畫、詩、詞,倒與其境遇相反的。”春航道:“若僅聞於流俗之口,幾乎失是人矣。即此聯句,可見其胸次之雅;即此書法,可見其意氣之豪。”說罷,遠遠望見水榭邊,蕩出兩個花艇來,白舫青簾尚隔著紅橋綠柳,咿啞柔櫓之聲,宛轉采蓮之曲,正是水光如鏡,樓台倒影,飛燕低掠,遊魚仰吹,須臾之間已過紅橋,慢慢攏橋,慢慢攏過來。隻見王蘭保掖起羅衫,盤了辮發,鬢邊倒插一枝榴花,手中拿一根小小的紫竹篙,一麵撐,一麵趕那些家鳧野鴨,倒驚得鴛鴦、溪鳥亂飛起來。又有一個白鷺鷥,竟迎著闌幹翩然而來,到了簷前,把翅一側,已飛上山岩去了。次賢笑道:“所謂‘打鴨驚鴛鴦’,今日見了。”大家正看得有趣,又見船中走出幾枝花來。一隻船內是寶珠、漱芳,一隻船內是蕙芳、素蘭,共是五個。舟人把舟泊近闌幹,南湘道:“芙蓉未開,水榭減色。有此眾芳一渡,庶不寂寞。湘娥洛神,江湄遊戲,我度香先生當以玉佩要之。”大家笑了一笑,群旦上來都見過了。次賢道:“你們看靜芳窄袖踟躕的,越顯得風流跌宕。竹君之讚語‘翩若驚鴻,婉若遊龍’,真覺得摹擬入神。”南湘道:“靜芳之倜儻,媚香之靈慧,瑤卿之柔婉,瘦香之妍靜,香畹之豐韻,皆是天仙化人。若以其藝而觀,則趙飛燕之掌上舞,張靜婉之帳中歌,可以仿佛。”子雲請客登舟,南湘等上得船來。看那船頭,是刻著兩個交頸鴛鴦,船身是棠梨木的,兩邊短短紅闌,內是玻璃長窗,篷蓋上罩著個綠泥灑花大卷篷,兩邊垂下白綾畫花走水。船裏是兩個艙,底下鋪了細白絨毯,靠後也是長窗,中間鋪設一炕,兩旁是鬼子穿藤小椅,間著幾張茶幾,中間一張圓桌,也可以坐得五六人。那一個船略小了些,是坐那侍從人的。此時王蘭保卻早換好了衣裳,斯斯文文的坐了。寶珠對南湘道:“你們早上到過王大人家沒有?”南湘尚未回言,子雲道:“我就在王宅邀來的。”於是眾人談談講講,一路看園中的景致,有幾處是飛閣淩霄,雕甍瞰地。有幾處是危崖突兀,老樹槎木牙。卻也望見西北上一帶長廊是桃塢,接著是杏村;正北上竹林中望去是梨院,後是牡丹香國;東北是一帶玲瓏巧山,下是綠陰千樹,金彈離離,結滿了梅子,青黃各半,把個梅崦遮住,看不清楚。對岸樹石蒙茸,卻不知還有多少亭院。春航問南湘道:“這園子裏共遊過幾處了?”南湘道:“到卻到過許多回,逛卻沒有逛到。一喝酒就是一天,那裏能逛。約有七八處逛過。”寶珠道:“我同瘦香是逛完的了。”蕙芳道:“我就是桂嶺、菊畦、蘭徑沒有到過,其餘也都逛完。”素蘭道:“桂嶺在前山前,蘭徑、菊畦是在後山後,過澗去一片大空地,有一所莊院,便是菊畦。

    那蘭徑是山下,到半山,高高下下的長廓曲徑,最好頑的所在。

    菊畦過去還有個稻莊。有桔槔戽水,像個村落,漁簾蟹籪,各樣都有。還有兩個鶴欄、鹿棚,也近在那裏。”說罷船已行了半裏多,已到轉彎處,池水卻也空闊。吟秋水榭造在水中,四麵周圍有池水圍住,共是三層;隻見第一層是十二間,作個六麵樣式,麵麵開窗,純用玻璃鑲嵌的雕窗,隔作六處。一處之中又分陰陽明暗,仍是十二處,大小方圓扁側,又不一樣,各成形勢。內中的擺設,是說不盡的。在這間,看那間隻隔一層玻璃,到過去時,卻要轉了好幾處,方能過去。當下諸人,就在這第一層逛了好一回時候。子雲道:“客也餓了,此刻將近午正,可以坐罷。”隻見四個小童托上四個金漆盤來,放著幾碗杏酪,分送各人麵前,各人吃了。春航道:“索性上那兩層再回來坐罷。”於是轉上樓梯,上了第二層,略小了些,是四麵樣式,空出一轉回廓,有闌幹回護,也有雕窗隔作八處,古玩器皿一樣的精雅。望見東北角上柳陰中,泊著龍舟,有三丈多高,舟身子是刻成彩畫一條青龍,中間卻是五六層架子裝起,純用五彩綢緞綾錦氈泥,製成傘蓋旗幡,繡的灑線平金打子各種花卉,還搭配些孔雀泥金傘、珍珠傘、銀針穿成的傘,中間又裝上些剪彩樓台庭院,王宮梵宇,裝點古跡。內中人物都是走線行動,機巧異常。一層一層的裝湊起來,為錦為雲,如荼如火。頂上站著一個紮成的金毛孔雀,船內用石壓底,兩邊共有二十四人蕩槳。有個八音班,在內打動鑼鼓絲竹,粗細十番。此是次賢在江蘇看過,畫出圖樣,選匠造製。春航是從南邊來,也曾見過,即道:“實在製得華麗,就是常州府的龍舟,是甲於一省的,也不過如此。”大家又上了第三層,卻是三麵式樣,外麵也是三麵回廓,中間隔作六處。此中窗櫥門戶,是一色香楠木,十分古拙,更為雅靜。地位既高,得氣愈爽,憑闌一望,怡園的全景已收得八九分,隻有山陰處尚不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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