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魏聘才回來,書房中已吃過飯了,正在躊躇,想到外麵館子上去吃點心。走到賬房門口,忽見一個小廝,托著一個大方盤,內放一隻火鍋,兩盤菜,熱氣騰騰的送進去了。隨後見有管事的許順跟著進去,見了聘才,便問:“大爺用過飯沒有?”聘才道:“才從外頭送信回來的。”許順道,“既沒用飯,何不就請在帳房吃罷。”這許順夫婦是顏夫人賠房過來的,一切銀錢賬目皆其經手。聘才進了帳房,許順要讓聘才先吃,聘才不肯,拉他同坐了。

    吃過了飯,許順泡了一碗釅茶遞給聘才,說了一會閑話。

    看壁上的掛鍾已到未初,偶然看見一個紫竹書架上有幾本殘書,順手取了兩本看時,卻是抄寫的曲本,無非是《牡丹亭》、《長生殿》上的幾支曲子。又取一本薄薄的二三十頁,卻是刻板的,題著《曲台花選》。略翻一翻,像品題小旦的。再拿幾本看時,是不全的《綴白裘》。聘才道:“這兩本書是自己的麽?想來音律是講究的。”許順道:“那裏懂什麽音律,不知是那個爺們撂在這裏的。”聘才要借去看看,許順道:“隻管拿去。”聘才袖了出來,到自己房裏,歪在炕上,取那本《花選》看了一會,記清了八個名氏。一麵想道:“原來京裏有這樣好小旦,怪不得外省人說:‘要看戲,京裏去。’相公非但好,個個有絕技,且能精通文墨,真是名不虛傳。

    這樣看起來,那琴官雖然生得天仙似的,隻怕未必比得上這一班”。忽又轉念道:“這書上說的,也怕有些言過其實。

    若論相貌,我看世界上未必賽得過琴官。”重新又將這八個人的光景逐一摹擬一番,又牢牢的記了一記。隻見四兒跑進來說道:“同路來的葉先生找少爺說話,現在賬房裏。”聘才說:“這也奇了,他怎的到這裏來。”就將《花譜》在梳頭底下,帶上房門出來。

    到了帳房,見葉茂林同著個白胖麵生的人在那裏坐著,見聘才進來,都站起了,上前拉手問好。聘才道:“葉先生到此有何貴幹?”時茂林笑嘻嘻的道:“曉得尊駕在此,特來請安的。”聘才知道他是順口的話,便道:“我還沒有來奉拜,倒先勞你的駕過來。”又問:“那位貴姓?”葉茂林道:“這是我們大掌班金二爺,來請梅大人定戲的。”聘才待再問時,隻見許順從上頭下來說道:“大人吩咐,既是正月初五以前都有人定下,初六七也使得,就是不許分包。”那金二道:“不分包這句話,卻不敢答應。正月裏的戲,不要說我們聯錦班,就是差不多的班子,那一天不分三包兩包。許二爺勞你駕,再回一聲罷。”許順道:“已經回過了,是這麽吩咐下來,再去回時,也是白碰釘子。要不然,到王大人那裏去商量罷。”金二道:“這日子呢?”許順道:“一發和王大人商量,不拘初六初七,定一天就是了。”葉茂林道:“到王大人宅子去回來,還要在此地經過。不如我在此等一等,你同許二爺去說結了,回來同走罷。”金二道:“也好。”便同許順去了。葉茂林即問聘才:“可曾看過京裏的戲?”聘才回說:“沒有。”茂林就說行頭怎樣新鮮,腳色怎樣齊全,小旦怎樣裝束好看,園子裏怎樣熱鬧,堂會戲怎樣排場,說得聘才十分高興。問起同船的人來,知琴官在曹長慶處,現今患了幾天病,也漸漸好了。

    琪官定於臘月初十日上台,其餘各自跟他師傅,也有在聯錦班的,也有過別班裏去的。聘才又問他的寓處,說在楊柳巷聯錦班總寓內。聘才道:“改日過來奉看。”茂林道:“這如何敢當,隻好順便去逛逛。”說著許顧已同了金二回來,已經說妥,定於正月初六日在姑蘇會館,不論分包不分包,隻要點誰的戲,不短腳色就是了。許順上去回明,付了定銀各散。是晚子玉課期,未得與聘才閑談。

    次日,聘才記著葉茂林的話,吃了早飯想去聽戲,叫四兒帶了錢,換了衣裳。因元茂在書房讀書,不好約他,獨自步行出門,不多路就到了戲園地方。這條街共有五個園子,一路車馬擠滿,甚是難走。遍看聯錦班的報子,今日沒有戲,遇著傳差,聘才心上不樂,隻得再找別的班子。耳邊聽得一陣鑼鼓響,走過了幾家鋪麵,見一個戲園寫著三樂園,是聯珠班。進去看時,見兩旁樓上樓下及中間池子裏,人都坐滿了,台上也將近開戲;就有看座兒的上來招呼,引聘才到了上場門,靠牆一張桌子邊。聘才卻沒有帶著墊子,看座兒的拿了個墊子與他鋪了,送上茶壺、香火。不多一會開了戲。衝場戲是沒有什麽好看的。

    望著那邊樓上,有一班像些京官模樣,背後站著許多跟班。又見戲房門口簾子裏,有幾個小旦,露著雪白的半個臉兒,望著那一起人笑,不一會,就攢三聚五的上去請安。遠遠看那些小旦時,也有斯文的,也有伶俐的,也有淘氣的。身上的衣裳卻極華美。有海龍、有狐腿,有水獺,有染貂,都是玉琢粉妝的腦袋,花嫣柳媚的神情。一會兒靠在人身邊,一會兒坐在人身旁,一會兒扶在人肩上,這些人說說笑笑,像是應接不暇光景,聘才已經看出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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