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時光能倒回,我也許會成為一個天文學家。而當時全中國都備戰備荒,“深挖洞,廣積糧”,川南是大後方,老家瀘州開始大修糧倉。爸爸也解放了,被當作“可以改造好的知識分子”派去施工,全家人都很高興,可以有工資發了。因為父母工資一直被凍結,家裏窮的揭不開鍋。在一個冬天,我和弟弟去爸爸的“學習班”門前,等爸爸回家的時候,竟有幾個要飯的叫化子過來,叫我們和他一起走,加入他們的要飯隊伍。我才一下醒悟到自己穿著破爛的棉衣,瘦小的身體,因饑餓而發黃的臉,看上去已經和要飯的叫化子沒什麽兩樣了。

    ?暑假,為了補貼家庭生活,我和姐姐去鄉下建築工地做雜工,還是爸爸托人幫助,我開始第一次打工掙錢。臨別,我哭著說:“媽媽,這是不是高爾基《我的童年》”媽媽沒有回答,眼淚直掉,又拿出家裏僅有的三個皮蛋,讓我們帶給管理員,好讓他照顧我們姐妹倆,但我偷偷地把皮蛋都吃掉了。當時買東西都要憑票供應,半個月才能吃到一次肉。到了鄉下工地,因為糧倉的防潮層,是用瀝青加石料打底層,熬製瀝青對人體有毒害,所以有特批的豬肉供應。每天能吃到一片肥豬肉,我和姐姐高興壞了。但長久不見油腥的腸胃不爭氣,會拉肚子,怎麽辦?住的土樓一片漆黑,沒有燈,晚上不敢下樓去廁所。就把樓角處放著的一雙黑筒靴當成便桶,灌滿了。第二天那個管理員上班,一隻腳剛伸進去就大叫一聲,使勁拔出來,“黃湯”濺在臉上。他大罵那些幹活的男人,以為是誰幹的惡作劇,我嚇得躲在屋裏不敢出來,心裏卻忍不住想笑一場。

    ?工地上大多數是男人,也隻有一個澡堂,等男人們洗完,我們幾個女的才能進去。有一天我見門半掩著,又聽不見動靜,便以為男人都走了。提著水桶就推門進去,猛一抬頭,哇,不得了,裏麵還有七八個人,我一眼就看見了男人的“那個”,而且是一排男人!我扔下桶轉身就跑,回到房裏傷心地哭了起來。直到今天寫下這段經曆,我仍感慨:別的女人第一次也許隻看到一個,而我,一看就是一排。也許這是天意,也許暗示我今生注定不止與一個男人同浴。

    ?我每天把一堆堆的濕沙,用鐵鏟鏟出來,翻在石壩上曬幹,手上磨起血泡,工資每天1?28元,我在本子上記下,一共掙了40多元人民幣。一個暑假過去,我不但有了足夠的學費,還給媽媽帶了禮物——一塊幾斤重的肉。姐姐這時開始跟爸爸學建築設計,學製圖了,我卻變得更像個野孩子。媽媽說我黑了,長高了。感謝這段童工生涯,我知道能靠勞動不僅能養活自己,還能養活自己的夢想,從此在人生道路上充滿自信。

    ?我熱愛勞動,還因為爸爸的那塊手表。爸爸有一隻引以自豪的“羅馬”表,我喜歡把它拿過來,貼在我小小的耳朵上,聆聽那清脆準確的滴答聲,看那秒針有節奏地跳動。時間與聲音的神秘結合。在家裏最困難的時候,爸爸忍痛把手表賣了。我體會到爸爸的那種心疼,我一直想更加努力地勞動,掙錢,買回爸爸的那隻手表。我悄悄地給爸爸寫過一封信,說:等我長大後有了錢,要給你買一隻“羅馬表”;如果你有錢了,就給我買個洋娃娃吧。我都長到十三歲了,還沒玩過洋娃娃。

    ?順便說一句,當我想玩洋娃娃的時候,爸爸沒有錢;等我有了錢的時候,已不再需要它了。二十二歲那年,我拿著參加工作後第一次發的工資,走進百貨公司。麵對那些洋娃娃,我有錢買一個最大,最好,最漂亮的,卻覺得能買到洋娃娃,可再也買不回從前,買不回那份童心。有些情感過去就永遠過去了,再也無法彌補。

    祈禱

    ——“文革”四十年紀實(五)

    ?我的表哥是文革的參與者和受害者,他的代價是少了一隻耳朵。文革武鬥時,他十八歲,是一個紅衛兵組織的頭頭。他愛上了玲玲姐姐,我家樓上的那個十八歲的女孩。他偷偷地把武鬥時用的手榴彈拿回家,然後把導線拆掉,倒出炸藥,再放上雷管,做成一種他稱為“水雷”的小炸彈,帶著我和玲玲姐姐到長江邊炸魚吃。表哥把水雷扔進水裏,炸過之後,一些魚就浮上來。吃了幾次炸魚之後,有一天,我忽然聽到樓上“轟”的一聲爆炸,聲音比炸魚的水雷更響。我嚇得一下捂住耳朵,突然看見樓上破碎得窗內飛出一隻耳朵,血淋淋的,好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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