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麵無顏色,讓人瞧不出喜怒。青橙匍匐在地,額頭觸在柔軟的羊毛毯上,一張臉唬得煞白。皇帝忽而蹲下身子,拾起她的手,問:“不覺得疼麽?”

青橙抬頭,才知自己右手的虎口處被滾水燙得通紅一片,像是安於爐上炙烤,火燎火燎的燒痛。皇帝眉目清明,定定的凝望著她,她顯然受了驚嚇,渾身瑟瑟發抖,眼眸如受傷的小獸般,讓人心疼、憐惜。

他輕輕的揉了揉她的指尖,溫聲道:“你…不要怕朕。”

青橙看著他,他身後高高的擺著玻璃罩燈,透亮的光芒將他的影子映在她的身上,使她微微有些眩暈。她像是被灌了迷魂湯,恍恍惚惚的、極為無禮的直視他。皇帝見她失魂落魄,神思飄忽,不由得勾唇一笑,道:“起來吧,朕不生氣。”又朝外吩咐道:“景桃,將禦製的蘆薈膏拿來。”

兩人坐在禦案旁的炕幾上,景桃呈上鑲金刻雲紋銅罐,皇帝接過,順手揭開蓋子,用銅撥子挑了墨綠的藥膏。青橙的手擱在炕幾上,見皇帝如此,不由得一縮,道:“不敢勞駕皇上。”弘曆看了她一眼,隻見她略略側身,低垂著臉,神色間頗為瑞瑞不安。

他將銅撥子放回藥罐裏,往她身前推了推,道:“這蘆薈膏治燙傷極為管用,擦兩三回就會好。”青橙恭謹道:“謝皇上賞賜。”她小心翼翼挑了藥膏,攤勻了抹在虎口上,清涼入骨,果然止了疼。一時兩人無話,窗外明月高懸,淡白的月色如乳如煙,皇帝忽道:“朕看奏折乏累了,你陪朕到後花園走走。”

青橙忙起身應道:“是。”

養心殿地方大,每隔十來步,就有落地青紗罩燈瑩瑩散著昏黃的暗光。皇帝信步而走,青橙提著羊角琉璃燈隨在身側,儀仗侍從屏退至百步以外,夜裏靜悄悄的,時有蟲鳴蛙叫。沿著花枝間的小石徑一路深入,轉過幾個彎,儀仗們便不見了蹤影。

皇帝伸出手,道:“朕來提燈籠。”青橙自然不敢,忙要推卻,皇帝又道:“剛才你的手燙傷了,提著燈籠難受吧。”青橙搖搖頭,道:“並不礙事,哪有那樣嬌貴。”四周昏暗,看不清彼此的神色,隻覺空氣中似乎黏膩著什麽,如有千絲結網,撕扯不開。他攢住她的另一隻手,牽著她在月光下慢慢行步。

他低聲喃語道:“朕還是頭一回跟人散步。”她心中惶然,轉頭看著他,有一種迷茫的不安。半響,才愣愣道:“隻要皇上開口,任誰都會願意陪皇上散步。”皇上頓住步子,問:“那你願意麽?”青橙不想皇帝竟會問自己,未及多思,便道:“臣妾當然願意。”皇帝明知她是畏懼聖威,卻還是笑了,緊了緊掌心的手,又鬆開,道:“天色晚了,回去吧。”

已是亥時末分,吳書來率領眾人尾隨在遠處,見皇上折身,遂遣人往殿中傳了話。西暖閣的司寢宮人連忙鋪排,備好衣衾、被褥、巾櫛、痰盂等物,預備著皇帝回來安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