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我意外的是,祁樹禮竟然登門來拜訪了,拎了一大籃水果,態度倒是很誠懇,左一句抱歉右一句sorry,我當然也要表現得大度點兒,表示不計較。

    但我看得出祁樹禮明顯有話要說,兜兜轉轉他試圖往正題上引,我就是不接茬。沙發上放著雅蘭居的樓盤畫冊,祁樹禮無意間瞄到,拿起來漫不經心地翻閱著,“你們買房子了?”

    “是啊。”

    “這個小區還不錯,耿墨池倒是挺有眼光的。”

    “他的眼光一向不錯,藝術家嘛。”

    祁樹禮於是笑了,他將畫冊放下,認真地看著我,“考兒,我知道現在我說什麽也改變不了你的決定了,畢竟這是你自己的人生大事,你有權利選擇跟誰共度餘生,從我內心來說我當然希望你能幸福,都到這份上了我也不能說耿墨池的不是,這隻會惹你不高興,是吧?”

    “你既然都知道還說什麽!”

    “聽我說完嘛,我的意思是事已至此我隻能祝福你,但我不會祝福他,因為我仍然認為你的幸福不是他能給予的。無論你跟他結婚後受什麽委屈,我都是你堅強的後盾,任何時候隻要你有需要我都會第一時間站在你身後保護你!”

    我被氣樂了,“聽你這話,好像是等著我跟他散夥咯?”

    “話不能這麽講嘛。”

    “你就是這意思!”

    “考兒,這種時候如果我說那些場麵上的話是很虛偽的,沒意義,我本來就不看好你們,為什麽要說違心的話?”

    我冷笑,“因為我跟他在一起讓祁樹傑泉下蒙羞了是嗎?”

    祁樹禮微怔,又笑了起來,目光變得深邃,又有一瞬間的遲疑,“你知道就好,但對我來說這不是關鍵,我不願祝福你們跟我弟弟沒有太大關係,至少現在是這樣,我是完全出於一個男人的立場不能接受這件事情。”

    “男人的立場?”

    “是,我現在更願意自己是一個普通的愛慕你的男人,而不是你的兄長,我承認我嫉妒耿墨池,我吃他的醋,所以我很不樂見你選擇他。”祁樹禮說完自己也愣了下,看著我,憋著勁兒又一口氣地往下說,“考兒,坦白說我也沒想到我會喜歡上你,我已經很久沒有真心喜歡過一個人了,所以就算你不高興,我也不會隱藏這份感情,現在你還沒跟他正式結婚我還有資格表白,對,這就算是我對你正式的表白了,我很高興我終於有勇氣說出來……”

    我瞪大眼睛看著他,很佩服自己沒有暴跳如雷。我抬手製止他繼續往下說,“我見過無恥的,沒見過你這麽無恥的,你現在可以走了。”

    “你還沒邀請我出席婚禮呢。”這家夥一門心思要無恥到底了。

    我隻覺心口突突地跳,差點兒背過氣,“什麽,我邀請你出席婚禮?你做夢,我肯定不會邀請你!”

    “那我更要去了。”祁樹禮嗬嗬一笑,彬彬有禮地起身,一邊往門口走一邊說,“回頭我跟耿墨池說說,讓他邀請我也行。”

    我抓起一個靠墊就扔過去。

    祁樹禮早就逃之夭夭,門已經被帶上。

    幸虧他跑得快,他要再多停留一秒,我不敢保證我不會去廚房摸刀,雖然老早就知道他對我的心思,但這麽直白地被他說出來還是第一次,這就意味著那層窗戶紙已經被捅破,今後想裝瞎都沒可能了,都生活在一座城市,避無可避,這才真是讓我惱火。

    兩天後的晚上我跟耿墨池在餐廳用餐,他還是顯得心事重重興致不高的樣子,吃到一半的時候忽然說:“祁樹禮今天給我打電話,說要我邀請他參加婚禮。”

    我正在吞一個蘑菇,差點兒被噎死,“什麽?”

    “我已經答應了。”

    “……”

    我呆若木雞,蘑菇還卡在喉嚨裏。

    耿墨池淡淡地掃我一眼,“不用吃驚,這麽重要的時刻我當然希望他見證。”

    我咳嗽起來,吃力地咽下蘑菇。我看著他,像忽然不認識他了似的,這男人已經讓我越來越陌生。我克製著一觸即發的火氣,“為什麽要他見證?”

    “因為我想。”

    淡淡的一句,冷酷至極。

    我能感覺得到,我握著叉子的手在輕微發抖,但我沒有再多說什麽,因為我知道再多說一句肯定又要吵起來,馬上要結婚了,保持好心情很重要。

    可是看著耿墨池陰沉的臉,我的心情怎麽也好不起來。我又有了那種強烈的不安感,近在咫尺的距離,我卻無法觸摸他的心。他凝視我時幽暗的眼底看似平靜,卻能聽到一種類似深穀之中激流湧動的聲音,我不知道那激流來自何方,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眼前我所看到的他就像是幻境,眨眼工夫便會消失。到底是為什麽,他為什麽讓我這麽不安?

    謎底終於揭曉,在婚禮這天。

    正如我曾經憧憬的一樣,整個婚禮都是按我的設想布置的,從酒店門口一直到禮台鋪著長長的紅地毯,現場白玫瑰和粉玫瑰裝點成花的海洋,我跟耿墨池的巨幅照片懸掛在最顯眼的角落,現場還特意裝上了一個巨大的電子屏,播放著由專業音樂人製作的mv,每個畫麵都是我們從相識到相戀的甜蜜瞬間。

    當米蘭跟隨著我進入現場時,也被這童話般浪漫華麗的婚禮震懾住,有一瞬她的表情很複雜,附在我耳邊說:“你真夠高調的。”

    “這輩子就這一次了。”我巧笑倩兮間,現場響起熱烈的掌聲。我透過垂下的頭紗看到,禮台上站著的正是我的新郎,一身黑色禮服,胸配粉色玫瑰,站在台上恍如站在世界的中央,霎時間光芒萬丈。這一刻我再也看不到其他人,我的眼裏、心裏隻有他。

    他緩緩走下台,向我走來。

    伴郎韋明倫也是風度翩翩,尾隨在他身後。

    還沒到正式儀式,我就哭成了個淚人兒。耿墨池一直微笑著將我迎上禮台,因為燈光太過耀眼,台下一片模糊,我什麽都看不清了,隻覺掌聲中無數張麵孔無數雙手在不斷地重疊,我想是我太緊張了的緣故。

    “別哭,要笑。”米蘭在旁邊小聲地提醒我。

    司儀在按程序進行儀式,這時候我已經適應了燈光,我本能地在台下賓客中搜索我熟悉的麵孔,首先看到的是台裏的同事,來了起碼有三四桌,阿慶和大毛他們坐的位置離禮台最近,拚命鼓掌。而在她們旁邊坐著的是櫻之,也在由衷地為我鼓掌。我對她們回報以微笑,朝她們揮揮手。而就在我轉過臉看向另一邊時,居然看到了祁樹禮也赫然在座,西裝革履的,坐在那一群人裏格外的氣宇軒昂,他並沒有鼓掌,隻是斜睨著我,那樣子就像是在看戲。

    我馬上移開目光,我不想看到他,真沒見過這麽厚臉皮的!

    這時儀式已經進行到宣誓,司儀問耿墨池:“你願意娶這位白考兒女士為妻嗎?愛她、忠誠於她,無論她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願意嗎?”

    耿墨池沉吟片刻,點頭,“我願意。”

    司儀轉過臉又問我:“白考兒女士,你願意嫁給這位耿墨池先生為妻嗎?愛他、忠誠於他,無論他貧困、患病或者殘疾,直至死亡。你願意嗎?”

    我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我願意。”

    他轉過臉跟我深情對視,我也與他對視,四目相對,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

    “瞧瞧這深情的目光,太熾烈了,比一千伏的電壓都高。”司儀在旁邊笑吟吟地打趣,台下一陣哄笑。我不好意思地低下頭,隻聽到司儀說:“現在請新郎新娘交換戒指,來,禮儀小姐把戒指拿上來。”

    漂亮的禮儀小姐端著托盤站到了我跟耿墨池的中間,耿墨池從容不迫地拿過戒指,從容不迫地走向我,一步一步,沒有絲毫的猶豫……

    多年後我回憶那一幕,仍是撕心地疼痛。他的確是走向我,卻並沒有把戒指戴在我手上,而是繞過我徑直抬起伴娘米蘭的手,不慌不忙地將戒指戴在她的手上。

    台下一片嘩然,舉座皆驚。

    而我愣愣地看著他,完全反應不過來,可是他根本看都不朝我看,牽著同樣震驚不已的米蘭走到正中央的麥克風前,他對著麥克風說:“不好意思,今天是愚人節,給大家開個玩笑,其實我真正要娶的是我身邊的這位米蘭小姐,我們認識的時間不長,但是我很愛她,希望得到大家的祝福。”

    米蘭一臉詫異,想笑又沒敢笑出來,那樣子仿佛憑空被金蛋砸中,驚慌失措中透著巨大的驚喜。她並沒有抽出手,當耿墨池側身擁吻她時她也沒有抗拒,甚至隻猶豫了兩秒就伸出手臂回吻他,一切配合得天衣無縫。

    就好像他們事先已經演練了多次似的。

    隻有我還像個傻子似的站在邊上,眼睜睜地看著他們當眾擁吻。我對麵站著的伴郎韋明倫也顯然被驚嚇到,站在那裏像被施了魔法似的動也不動,當他最終把目光投向我時,眼裏滿是同情。台下的人也忘了鼓掌,看看我,又看看熱吻的兩位,不知道這個玩笑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為舉棋不定所以也不敢貿然鼓掌。

    這個“玩笑”太逼真了,逼真到看不出任何破綻。我站在台上隻覺頭暈,興許是燈光烤著的緣故,我瞬間就汗流浹背,餘光瞟到櫻之和阿慶在台下看著我幾乎就要哭出來,因為隻有她們知道這個婚禮是真的,我是真的想要嫁給這個男人。直到這一刻,我終於明白耿墨池為什麽要舉行這個婚禮了,他不過是想借這個足以示眾的機會羞辱我,讓我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我想我真是大意了,以他睚眥必報的個性,痛失骨肉的他是斷不會原諒我的,所以他才選擇這種最殘忍的方式來報複我。我終於明白他身上那萬劫不複的氣息是什麽了,就像那晚他在床上狠狠地衝撞我的時候,他咬牙切齒地說的那樣,“我一定會讓這個婚禮成為你這輩子最刻骨銘心的記憶。”

    毫無疑問,他做到了。

    汗水涔涔地順著我的背淌下。

    眼前的這一對已經結束熱吻,男的鬆開女方,繼續對著麥克風發表宣言:“今天我真是很幸福,可以娶到我心儀的女子,很感謝各位今天來參加我的婚禮,同時也謝謝這位白考兒小姐。”他將臉轉向我,臉上的笑容足以讓我刻骨銘心,我聽到他說,“謝謝你的配合。”

    他說得很認真,就像他當時跟我求婚一樣,一點兒也不像是開玩笑。而他身邊的米蘭想必已經緩過來了,真的像個甜蜜新娘似的,含情脈脈地看著她的愛郎。我距離她不過一米,她卻絲毫的、片刻的同情目光都不屑給我,她一點兒也沒有歉意的表示,好似這一切是理所當然。

    猜猜最後是如何收場的?答案a:我衝上去甩了耿墨池一耳光,然後氣衝衝地拖著婚紗裙奔出現場;答案b:我什麽也沒說,連眼淚都沒掉,就像一個退場的演員般提著裙子黯然退場;答案c:我當眾號啕大哭,哭得妝都花了,我一邊哭,耿墨池一邊若無其事地和新娘在舞池中翩然起舞,當我的哭聲是伴奏;答案d:我像什麽也沒發生一樣,走到麥克風前笑著跟賓客說,“謝謝大家的光臨,不知道各位對我的表現是否滿意,不管怎樣,請祝福這兩位白頭偕老。”

    ……

    生活的喜劇每天都在上演,每時每刻你都有可能成為劇中的主角,生活說到底就是喜劇加鬧劇,但喜劇或者鬧劇總比悲劇要好,至少我是這麽想的。沒辦法,我從小就有阿q精神,比如讀書的時候每次沒考好,我總安慰自己,沒關係,還有比我考得更差的;成年後每每遇到挫折,我也總是找各種理由給自己打氣,沒什麽大不了的,睡一覺明天太陽照常升起,郝思嘉都說過,明天又是新的一天。那麽這次呢?我該如何給自己台階下?

    事實是,我還沒來得及想好如何下台階,就有人上台來拉我下台階了。我做夢都沒想到祁樹禮那時候會上來,他眾目睽睽之下走到我身邊,牽起我的手走到麥克風邊,笑吟吟地說:“剛剛耿先生說今天是愚人節的玩笑,沒錯,這的確是個玩笑,耿先生真正想娶的是米蘭小姐,而白考兒小姐要嫁的是我,我才是她的新郎!”

    台下又是一片嘩然。

    耿墨池、米蘭和韋明倫,還有司儀全都愣愣地看著祁樹禮,生活果然沒有最驚喜,隻有更驚喜。我不過用了數秒就反應過來,祁樹禮是來給我救場的!我毫不猶豫地踮起腳貼上他的唇,他也默契十足地回吻我,陌生的吻,陌生的人,陌生的空氣,一切都是陌生的,我也不知道我當時如何還能那麽鎮定地配合著祁樹禮演戲,因為太突然了,事先沒有經過任何的編排,我完全是出於本能一樣被他帶著入了戲,那一刻我身不由己。

    這或許說明,我們天生都是好演員。

    那麽結局可想而知,不是上述四項選擇中的任何一項,真實的收場是,祁樹禮將我打橫抱起,一直抱下台,在眾人的掌聲中抱出了婚禮現場。

    我清楚地記得,經過櫻之她們那桌時,櫻之和阿慶都傻眼了,麵麵相覷,搞不清到底是怎麽回事,我卻沒心沒肺地回報她們以微笑。

    祁樹禮也微笑著向所有賓客致意,這個家夥,比我還會演戲。

    祁樹禮的黑色奔馳就停在酒店廣場的貴賓位,他將我抱上副駕座,關上車門後,他轉過臉看著我,莞爾一笑,“你現在可以哭了。”

    燈光璀璨的舞台,落幕後是曲終人散的寂寥和黑暗,卸下妝的麵孔,是掩飾不住的淒涼和蒼白。人生如戲,戲如人生,我們演繹到最後常常分不清誰在戲裏,誰在旁觀。入戲太深,出戲太慢,於是就有了戲外的迷惘和疼痛。

    好在這些年,我一路就是在疼痛中走過來的,揪心斷腸撕心裂肺的痛楚不是沒有過,而是太多太多,痛過之後的疲憊往往比痛楚本身更難受,那感覺就像是被掏空了一樣,整個人都是虛的,縹縹緲緲,半夜夢回常常分不清自己身處何地。

    可是即便再痛,還是要生存,要活著,要呼吸,雖然最痛的時候恨不得自己沒了呼吸,但總還保持著最後一點兒理智,讓自己不至於被絕望吞噬活下去的勇氣。

    最灰暗的那幾天,我整日地站在自家陽台,望著灰蒙蒙的天空,真想跳出陽台,不是往下跳,而是往上跳,那浩瀚無際的天空外一定是另一個世界,沒有憂傷、沒有怨恨、沒有紛爭的世界。不知道為什麽,我經常會想到那個還沒成形就夭折的孩子,他(她)應該就在那個世界,他(她)一定變成了一個天使,揮著潔白的翅膀,看著我甜甜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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